桃源忘川图并科考舞弊案迅速告破,重返贡院的梁鉴继续督导阅卷,阅卷官们禁闭多日,直到定下今春所有的进士后才离开此地,被外面发生的大事惊得咋舌。
俞劲节认罪,流放北境荒原,终身不得入朝为官。他的父亲,两淮转运使俞伯廉于百忙之中上书,痛斥长子败坏德行,愿圣上降罪己身。嘉和帝感念俞伯廉爱民如子,政绩斐然,便轻拿轻放地给了几句诫勉。金老五、陈一白推波助澜,但自首态度尚可,故将功折罪,各打五十大板,移交刑部大牢关押数月,以示惩戒。至于陈侯,革去一应职务,保留侯位,供养减至一成,禁足侯府思过一年不得外出。
沈庭燎放下卷宗:“圣上到底是心软,顾念陈皇后和太子的情谊,一成供养也比寻常百姓家好过多了。”
“由奢入俭难,他倒未必会感激,”左谦拿过一张单子,“这是在他家搜出来的贵重物件,金老五的确为他办了不少事。”
沈庭燎目光停在一处:“这个砗磲摆件,疑似,是什么意思?”
左谦:“此物我带过来了,金老五说他也没见过,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沈庭燎接过,是一只砗磲雕琢的物件,形状奇异,有点像杯子。
“我找人问问。”
甜水巷子附近人来人往,随便一抬头就瞧见三个大字,漆过新漆的,天一堂。
门口跟上次来时有些不一样,门框上悬了只八角风铃,铜的,缺了个口子,口子上生了绿色的锈,是个旧物。
沈庭燎伸手摸上那缺口,忽觉一阵尖锐刺痛,像是被扎出了血,他皱着眉捻了捻手指,过一会觉得不对,仔细再看,指尖皮肉完好,一点伤痕也无。
这是防邪物的灵器。
冯润生坐在杂物台上,头上还顶着破羊皮帽子,一双眼黑黢黢的,像两口古井。
沈庭燎走过去,看见那美人像已经完工了,身姿婀娜,顾盼神飞。
他把手里提的东西搁在美人像旁边:“挪个地方?”
冯润生手臂一张,从一堆乱糟糟的杂物里拎出只马扎来,又从不知从哪个旮沓翻出两只木刻酒杯。
他风寒更重了,说话带着喘,破风箱似的:“梨花白。这酒在前朝还有个别名,叫英雄奠。”
如今这么叫的可不多了,沈庭燎还是头一次听闻,他拍掉泥封,倒了两杯酒,问:“怎么来的?”
冯润生毫不客气,一气将酒喝了个精光,终于打起精神来:“大雍末代清平侯,敕封骠骑大将军的那个秦夜光,知道的吧?”
沈庭燎:“知道。他二十岁上战场,打了三年,亡国了。”
冯润生又倒了杯酒,咂了咂嘴:“这酒是当年秦小侯爷最喜爱的,他二十岁前还是个纨绔,比当今淮王殿下还要疯。”
沈庭燎:“三年沙场,纨绔也能磨成英雄。”
冯润生花白胡子动了动,漏出一声笑来:“秦夜光是天生的将才,但当时的大雍君王无道,民不聊生,王气磨灭殆尽,镇不住地下邪秽,天下的势几乎没有一个在他那边,纵是一代英雄也没得出路,只能活在史料里面。”
沈庭燎迟疑片刻,低声问道:“国运又是怎么一回事?”
冯润生乜他一眼:“势在人为,运在无常。老头子我年轻时遇到天师道一位前辈,那前辈说,在桃源忘川图之前,还从未见过那般睥睨命轮的大气魄。巫停云那样的女人是应运而生的奇珍,你巫山剑派多出怪胎——”
“别胡说八道。”沈庭燎叱他一句,又问,“张道渊身上有什么机缘?”
冯润生拿过酒坛,冷笑道:“此人我看不出来处,你说呢?”
沈庭燎不说话了,他下意识去捞酒坛,却捞了个空,一转头看见酒坛被冯润生抱在怀里,便道:“给我倒点。”
冯润生:“你想得美,问这么多问题还不给钱,拿这个抵!”
沈庭燎喉咙渴着,不耐烦道:“就一杯,否则给你的美人画上胡子。”
许是他眼花,话音刚落那美人眼珠子忽然动了动,嘴角一撇,露出个不屑的神情来。
冯润生有样学样,不屑道:“你看人家答应吗?”
沈庭燎指尖散出一缕剑气,靠近美人颊侧,分明是木雕小像,却在触及剑气时发出了清越的兵戈声。
“上古兵魂?”
“确切地说,是古兵器里的残魂。”冯润生灌了口酒,眯起眼睛,“这个残魂应当是兵器的主人,死在沙场上是不安宁的死法,所以它没有消散在天地间。”
“魂魄受损,是很难轮回的。”
冯润生点点头:“我看它也不肯散掉,怪可怜的,就做个器物养着,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沈庭燎:“什么叫这个地步?”
冯润生:“知道夺舍吧?我这法子道理类似,但被夺舍的魂魄和肉身牵扯不断,因此真正的夺舍很难长久。有一种方法能短暂地将魂魄打入另一人的肉身,可以控制肉身言行神态,维持不了多久,而且夺舍的人得功力够强。”
他脸上泛起醉态:“不过那就是邪术了,你可以去问问你师兄,恶鬼窟里的离魂术法就是这种把戏,寻常人是做不来的。”
沈庭燎与他囫囵聊了半天,还没聊到正事上,唯恐他这就醉了,连忙将那砗磲摆件拿出来:“你给掌掌眼,这是何物?”
冯润生眼睛立时聚了光:“哪来的?”
“陈英府上搜的。”
冯润生拿着那物端详半晌,肯定道:“这是东海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