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很快被推开,刘泽穿着睡衣抱着浴巾,和郁明天说了晚安便匆匆回房间睡了。郁明天冲完澡出来才想起刘泽房间没关窗户,他又汲着拖鞋出去,轻轻敲响客卧的门。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郁明天的手落了空,像招财猫似得举着,刘泽似乎没想到门口有人,也惊得后退,好一会儿才喊了声:“明天。”
他让开路,“你、你还没睡吗?”
郁明天没进去,他指了下窗户,“提醒你关窗啦,头可不要吹风。”
“好。”刘泽回去关窗,他头上还有纱布,额发用陈凤莲找来的小卡子别住,露出红色的胎记。转身时他对上郁明天的视线,眼神慌乱一瞬,忙抬手遮住额头。
“晚安。”郁明天告别时听见他喊了一声:“明天。”
“嗯?”
“我们聊聊天吧。”
果盘、泡面和冰淇淋都被郁明天抱了出来,他拿了俩大碗装冰淇淋。房间地毯上支起来小桌子,两人一人一边,面对面抱碗吃,刘泽嘴被冰得发麻,他吸了下鼻子,“我洗完澡,给我姐姐打了个电话。”
草莓冰淇淋甜滋滋也凉丝丝,郁明天吃了一大口,后脑勺嗡嗡叫嚣,他斯哈斯哈着,“哇,你还有姐姐。”
刘泽点点头,“不是亲姐姐,是我后面的妈妈带来的。”
“哦哦。”家庭私隐郁明天不便多问,刘泽说了他便听着,“我姐姐前两年结了婚,但姐夫对他不好。”
郁明天猜测道:“那你今天的伤是不是……”
刘泽戳了两下碗里有点化了的冰淇淋,边上溢出一点淡粉色的奶油,他又戳两下,脸上神色不明,但郁明天猜他是伤心的。
“今晚本来是家庭聚餐,姐夫喝了酒说胡话,他、他对姐姐动手,我上前阻拦……”、
“他打了你?”郁明天心里一纠,他愤愤道:“真不是东西,为什么要嫁给他!”
刘泽想一股脑把心里话都吐出来,向自己唯一的朋友倾诉,寻求一个依靠的肩膀。他想说胎记带来的排挤和孤立,强势的生父、软弱的后母毁掉的姐姐的人生,想说很多很多,但他只是叹息。
他只是叹息,尝了一口冰淇淋,甜压抑不住的苦涩溢出,他将溢出的那部分讲给郁明天听。剖开自己的心,像融化的冰,奉上一汪雪水。
刘泽结结巴巴、零散讲着,他挑挑拣拣,希望郁明天多明白点,也希望他不要听很多这样污糟的事情,脏了耳朵。
“爸爸生意出问题那年,姐姐退出乐队,回家结婚,次年生下轩轩。姐夫一开始也是好的,后来渐渐不回家了,孩子丢给姐姐,婆婆也对她颐指气使,觉得是姐姐高攀了婚事。”
“姐姐抱着宝宝回家哭了两回,妈妈也哭,爸爸上门说要管,可次数多了也不作数了。生意境遇好转一些,他又托姐夫关系将我转到宣城上学,里外又欠下人情,更不敢对姐夫说什么了。”
刘泽说话的速度很慢,郁明天渐渐靠在床边听,他眨着眼睛,第一次遇到好友的烦恼,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静静地听刘泽说。
刘泽摸了下头上的纱布,“原来的学校里,他们不喜欢我,喊我怪物。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只有姐姐,她会为我弹吉他、唱歌,也会去找老师,去找欺负我的同学们,去求爸爸和姐夫让我转学,守在她的身边。姐姐是我的依靠,我也是姐姐的依靠。”
记忆中鲜活的背影连发丝都透露出自由,她一头红发,总背着一把吉他和朋友们走街串巷,唱他们无人问津的歌曲。可她的发丝渐渐枯槁,吉他碎裂成两截,木屑溅在地板上,划伤她的手腕。
他躲在房间,身上还带着阴天小巷里拳打脚踢留下的青紫痕迹,他背靠门,听见姐姐哭着喊着,“放我走吧!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姐姐被关在房间,三天不吃不喝换不来自由,她一次次划破手腕,扯开床单,但都被守在家里的妈妈拦住,哭喊着:“红红,不要这样!你走了妈妈怎么办?”
第三夜,刘泽偷来爸爸的钥匙,在凌晨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姐姐,走。”
床边跪坐的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她在漆黑的房间里看向敞开的大门,含泪的眼睛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这光来自月亮。
原本封死的窗户却是打开的,透过这扇破碎的窗,刘泽看到楼下站了道黑影,分辨不出男女,但她叼着烟,在夜里,在风里,在无措的爱人眼里。
窗边早已系好愁结,姐姐拒绝敞开的门,奔赴向窗的自由。她跳下窗,跳进爱人的怀里。
那烟熄灭了,那门关上了。
勃然大怒的父亲搜遍了每个他能找到的角落,当然刘泽也没少挨巴掌。婚期将近,在彩礼送上门那天妈妈吞了药,以此威胁姐姐回来完婚。
天高海远,刘泽觉得姐姐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等自己长大了去看她。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她耳朵里,或许是还未走远,也或许是爸爸的授意,在婚礼前一天夜里她失魂落魄敲响门,仓促结束了她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