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足够。郑远,李大力,小七……”
褚郁平静地复述着三个名字,随即补上了一句更像是套用公式结束语的安慰,“记录即是存在。”
会有人记得他们的。
褚郁将关于拾荒小队的信息归档完毕。
看着对面沉浸在回忆与倾诉带来的短暂释然中的汉克,一个新的、纯粹出于任务延伸角度的念头浮起——关于汉克自身的信息模型,尚未填充。
姓名?过往?在域本之外的真实背景?
这些信息有助于她勾勒一个更全面的拾荒者样本,提升数据库完整度。
就在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瞬间,一种奇怪的、不属于她惯常逻辑的思绪打断了她。
那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思维路径上。
此刻询问汉克的个人历史,氛围上,似乎有某种令人不适的仪式感。
像是……某种不详的预演?
这想法抽象而模糊,褚郁无法在逻辑网络里为其定义或溯源。
她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在对方刚刚交付了沉痛记忆、并期许自己照看生还队友后。
立刻转头询问他本人的过往,这种行为模式本身,传递出一种不祥的潜台词。
仿佛在提前为他的消失做准备。
尽管在冰冷逻辑里,信息搜集不分先后。
但她残余的生物本能或者说对行为模式的模糊认知,让她意识到这效率低下且会造成对方的警觉或低落情绪,可能干扰后续合作。
算了。
褚郁在心底划过这个终止指令。
信息搜集优先级下调。
等舞会结束,安全离开时,再询问更加恰当。
褚郁正要开口用这个“稍后再谈”的托词进行一个过渡,前头的汉克猛地直起了身子。
那双刚才还沉浸在情绪里的眼睛瞬间被警惕和专注取代。
他身体紧绷,粗糙的手下意识虚按在腰间可能藏匿武器的地方——尽管在域本规则和马夫的身份双重压制下,那里大概率空无一物。
褚郁猜,这大概是拾荒者生涯刻入骨髓的习惯。
“埃拉小姐,”汉克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到了,王宫就在外面。”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几乎同时——
马车陡然一轻,平稳下来。
那种碾压石板的粗粝嘎吱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仿佛压在厚实地毯或某种特殊材质上的静谧轮毂声。
更重要的变化来自外界的光线。
先前只有微弱的、被高墙遮挡的月光投入缝隙。
此刻,即便隔着木质车厢,刺眼的光也毫不客气地侵染进来。
那不是自然的星光或月光,而是无数被叠加、汇聚、强行提升到令人目眩程度的灯光。
金箔的反射,宝石的折射,混乱地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富有侵略性的、象征着权力与奢华的强光背景。
汉克最后看了一眼褚郁,眼神复杂难明,有提醒,有告诫。
“按我们说的来,”
他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我的任务到此为止,只能送到宫门口接驳马车栈桥,后面的事……靠你自己了,埃拉小姐。”
褚郁没有立刻回应汉克的忠告。
她最后扫视了一眼这承载了颠簸和沉重对话的空间,将汉克那张在强光背投下显得棱角分明的面孔:带着胡茬的刚毅下颌线,紧锁的浓眉,疲惫却依然锐利的眼睛,作为一个临时信息点记录存档。
汉克:第七拾荒小队队长。
状态:存续中。
数据更新完毕。
然后,她没有任何犹豫或停顿。
身体微微前倾,伸出了那只苍白瘦削、似乎一折即断的手。
指尖轻轻抵在雕花的门扉内侧。
一丝沁凉的、不属于马车内部、也不属于户外催生出的寒意,透过指尖蔓延上来。
微一用力。
哗——
门被彻底推开。
王宫入口处那令人几乎窒息的繁华与喧嚣。
如同无声的巨浪,刹那间将她纤细的身影完全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