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颠簸似乎被无形地隔绝。
褚郁安静地坐着。
一股陌生的的异样正顽固地钻进她一贯平稳无波的意识流里。
不是系统警告,也不是任务提示,倒像一段失控乱码闯入了格式化硬盘。
这感觉并非恐惧或厌恶,更像是一种……
她无法命名的共鸣。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配置”:她绝非汉克脑补的,或者下城人盲目神话的,生活在云端之上,享受着恒温空气和道德豁免权的上城人。
那些被隔绝在安全屏障之内,掌握着知识与特权的存在,和她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代码鸿沟。
至于记录者。
汉克对这个词的滤镜大概有城墙那么厚。
在她理解的“数据库”里,“记录者”的权限级别高得吓人。
那是传说中能直接读写规则底层代码,甚至更改域本规则的超级管理员,属于权限天花板,纯神话故事。
而她,褚郁,只是一个在冰冷的任务逻辑驱动下,替系统搜集并整理信息的“打工人”罢了。
她记录的,是数据、规则,是能兑换成生存资源的“积分”。
唯独不是那些会消散、会痛苦、会哀悼的情感与纪念。
汉克眼中那份混合着敬畏,恳求与微弱希望的复杂光芒,在褚郁看来既沉重又荒谬。
她的“记录”无法为逝者带来丝毫慰藉。
也不能在冰冷的规则洪流中为他们刻下哪怕一道浅痕。
这是徒劳的。
然而,就在她以绝对理性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喉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灼热地涌动。
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近乎失控的冲动。
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她决定撒一个谎。
不是为了获得情报交换利益。
关于“拾荒小队”的信息,对系统任务并无直接助益。
也不是出于怜悯,她早已摒弃了这种会干扰判断效率的冗余情绪。
或许,仅仅是因为汉克那双眼睛里沉甸甸的东西过于浓稠,以至于她那早已被格式化过的内核,竟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排斥反应?
她需要缓解这份不合时宜的“沉重”,用一种他能够理解并接受的方式。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好奇。
好奇当绝望中被投入名为“被记录”的虚假烛光。
那承载着记忆的名字被再次宣之于口时,对方的反应会如何?
这与系统的观测指令无关,更像是一种冷酷的、自省式的实验。
沉默只持续了一息。
褚郁抬眼,迎向汉克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涟漪,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刻意的郑重。
“我需要更完整的信息,以便更准确地记录。”她说。
褚郁第一次明确地说出了“记录”这个词。
一个她根本无权使用的词。
“告诉我,汉克先生。老烟枪——他的真名叫什么?有什么显著的特征或者习惯,除却那烟瘾?断指李……他失去手指的具体是哪两根?平日有什么口头禅?或者,有没有什么只有你们小队才知道的小故事?”
她的声音依旧高效平稳,像是在录入档案信息。
“还有小七。她的全名是什么?样貌特征?身高?性格……哪怕再细微的点也行。”
车厢里,轮轴的吱呀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汉克脸上的灰败被一种不敢置信的激动取代,浑浊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他没有一丝犹豫,生怕这承诺下一秒就会消散,急切地开始挖掘并倾吐:
“老烟枪叫郑远,大高个,背有点驼,右手虎口有个陈年烫疤,像个月牙,最爱哼一首荒腔走板的小调,对了,他说过他那烟斗是在废土上一个避难所废墟里捡到的古董,宝贝得像命根子……”
“断指李,李大力!缺的就是右手食指和中指,他总说……”
汉克的声音哽了一下,“总说‘死不了就得吃’,抢营养液那次是为了小七,那丫头饿得发抖。我们抢到了,他两根指头就……”
后面的字被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喘息。
关于小七的描述就更加细致了。
汉克努力回忆着那个怯生生又懂事的丫头的一切:名字、年龄、身高、说话时总爱低头绞手指、害怕时习惯性的小动作、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甚至耳垂上不太明显的痣……
褚郁安静地听着,大脑高速运转。
她并非在“铭记”,而是在意识中飞速分门别类地构建数据模型:姓名(代号)、生理特征、典型行为模式、社会关系(小队成员)、死亡/疑似死亡关联事件(违反规则)。
一条条冰冷的条目在她意识中快速生成、排列、存储。
系统界面在识海里无声翻卷、确认信息录入成功。
【情报收集】进度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