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一个,冥顽不灵!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冷笑,说行,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和他心平气和的聊。
但是。
“工作上的事,徇私就是死路一条,不管是谁来都一样。”她冷静到近乎无情,“你要想当烂好人就赶紧去哄大少爷,别来烦我。”
她一直觉得朝日奈枣这个人真的很神奇,今天更是让这个念头达到顶点。无法定义他到底是开窍还是不开窍,因为他总是说些不中听的话,但偏偏在某些方面又很会。
泷泽雪绘利落的将文件夹在胳膊底下,说,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转身的时候朝日奈枣突然开了口,干涩的嗓音像砂纸在心上摩擦。
“其实前面几句都不是我想说的,我不想让你不开心,我想说的是其他的事情。”
泷泽雪绘顿了顿,想着,嗯,你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赶快说些让她高兴的话吧,说不定她一心软,就什么都答应了。
女性背对着他不发一言,朝日奈枣就直勾勾地望着她。他们之间离得近极了,两人的空间被压缩到了一个近乎危险的距离,呼出的鼻息落在耳朵上,热的她浑身发软。泷泽雪绘心虚地左右看看,想着万一他们这丑态被人撞见了就立刻戳瞎。
但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像是故意给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似的。就着被半拥的姿势,朝日奈枣的十指强势挤进了她的手心里。
“我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话我考虑过了,我是喜欢你,我想让你开心,但是——”
还有但是?
又来!!
心里咯噔一下,泷泽雪绘不知道他后半句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好在叮的一声,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扬起了头,说枣,电梯到了。
这出戏出乎意料的苦情,简直就像主角在港口分别时梨花带雨地问‘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泷泽雪绘被自己的想象矫情到头皮发麻,干脆转身,若无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说,我着急下去找人,但是你要上楼,咱们注定不能搭同一班电梯,就辛苦朝日奈科长爬爬楼梯了。
说完,她神情怪异拔腿就走。这一次朝日奈枣倒是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电梯口安静地望着她。
那眼神实在复杂,让她不由得联想到前段时间点的减肥奶昔,虽说是代餐,但里面乱七八糟的水果蔬菜什么都有,酸甜苦辣汇成一杯浓稠的液体再一股脑喝下。她品不出那杯奶昔的配料,就像她此时看不懂朝日奈枣的表情。
随着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泷泽雪绘的假笑瞬间雪崩似的垮了。
这男人什么都好,就是道德感太高,大概是朝日奈家的通病,响当当水灵灵的黄花大小伙子又怎么会受到她的蛊惑?
泷泽雪绘再次表示理解,尊重,顺带还有些遗憾。
脑袋隐隐有些疼,她靠在墙上长叹一声,抬手的时候才发现掌心里多出的铬着她的小物件,那大概是十指相扣时被他偷偷塞进来的。她摊开掌心,发现了一把汗津津的钥匙。
钥匙?
她揪起来放到眼睛底下细瞅,准确来说是朝日奈枣独居的房子的钥匙,她曾用它开过很多次门,又被朝日奈枣带回家很多次,这把钥匙甚至是新配的,上面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刚刚谁说他道德高的?这暗示简直显而易见。
大脑被他的小礼物短路两秒,泷泽雪绘摸出手机就准备质问他耍这翻花招到底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她还来不及输出,一条简短的语音就发了过来。
“来做吧,就像你说的那样。”
做什么?不确定,再听听。
泷泽雪绘眨眨眼睛,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趁着周围没人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又听了两遍。分开的时间还不到短短一分钟,她甚至能想象到朝日奈枣抓着手机的模样,连瞳孔里都烧着湿润的暗火。
她就是他黑夜里的那场山火,放火的人也是她,而他中毒太深。
应该对他好一些的,泷泽雪绘有些怅然地想着。以至于在迈出电梯的时候还反反复复将手机举到唇边,酝酿着该回答什么,是嬉皮笑脸地恭喜他上了一条贼船,还是该劝他没关系快乐至上理解理解。可兜兜转转半天,她还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要不然就不回复了吧,泷泽雪绘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语言再怎么说都苍白无力,以后是身体力行多一点,她今天晚上就杀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别说,这馊主意可行性还挺高。
泷泽雪绘一路思索着走到接待厅,等站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连来访的是谁都忘了问,四处张望几眼,更加确定等在这里的十几个人里面并没有她认识的。准备打电话问前台的时候,她的名字却突然被叫到了。
“雪绘啊——”
不是‘泷泽’,而是更加亲昵的‘雪绘’,她下意识朝声源看去,与她面面相觑的是两个男人,她很确定他们是第一次见,但可这个声音却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她歪头搜索记忆,犹豫了半秒就记起来了,她的确是不久前刚听过的,在雪夜里,在电话中。
嘴角不着痕迹的抽动几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没关系,幸运守恒,这一天注定喜忧参半。
这不是喜刚过,忧就来了。
……
人们总奢望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降临自己身上,事实上能掉到头上的只有鸟屎、花盆和板砖。
春寒料峭,咖啡厅旋转门刮进一股无名的冷风,就算如此也缓解不了泷泽雪绘烦躁的心情。这本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周一不是吗?甚至连中午都不到,在先后经历被新领导视奸(?)、蠢猪渡边慎发疯,以及朝日奈枣乱拉架后,泷泽雪绘以为自己已经不可能更倒霉了。
谁能想到此时此刻她被迫坐在咖啡厅,观赏了一大出声泪俱下的认亲戏码。
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天降板砖爆改不锈钢回旋镖,以一种不可预料的轨迹狠狠砸到了她的头上。
搅搅打工人赖以生存的冰美式,泷泽雪绘终于慢条斯理地看了眼对面两个男人中年轻的那一个,兴致缺缺地问道,“你说你多大了?”
“26。”
那是比她还大一岁了。
“行,懂了。”泷泽雪绘点点头,终于从冗长的故事中理清人物关系似的,“所以你是说你和我是从同一个肚子生出来的,旁边这位并不是你生理学上的父亲,可他却是现在泷泽育美的丈夫?”
“是这样的。”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泷泽雪绘没忍住,讽刺的咧了下唇。
神一般的关系简直比夜晚涩谷的十字路口都混乱,狗血电视剧都拍保守了。
“所以呢,这个世界上和我沾亲带故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
“健太。”男人一本正经地提醒,顺便将旁边的大叔也介绍了,“他是中村翔真。”
“不重要,不用特地告诉我。”泷泽雪绘抬手打断,露出了漠不关心的表情,“你们不管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都不重要,对我来说你们和陌生人没有一点区别,我答应和你们面谈的原因也只是想解答心里的困惑。”
她顿了顿,认真的端详起了二人的脸,“她每个月都要花掉我远超一个人的生活费,我一直只当她在外面乱搞,可我今天倒是知道了她拿我的钱还干什么了。”泷泽雪绘翘着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多稀罕呐,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工资竟然要连陌生人的花销都要负担。可你们不都是正常人吗?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指着一个人陌生人过活,事到如今还要卑躬屈膝过来求我,我又不是福利院,更不是乞丐保护协会,你们真不觉得自己丢人?”
她说话不好听,对面两人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但还是忍了下来,前倾着身子解释,“雪绘,妹妹,好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妈妈,但她也有苦衷,妈那个人你又
不是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坐着病床上念你名字呢,她病的真的很重,就想见你一面,你……”
“原谅她这一回,求你了!”
泷泽雪绘仰头喝完,没接话,咖啡杯搁在桌面上,当的一声。
“别这样叫我,我恶心。”
他哆嗦了一下。
“如果只能选一个,你们是想要钱,还是想让我过去看她?”泷泽雪绘平静的问。
他们没有回答,咬着牙,但答案显而易见。
没有人不喜欢钱,尤其还是围绕在泷泽育美身边的人,亲缘淡漠,人心凉薄,报应终究会回到自己身上。
泷泽雪绘心下了然,只觉得讽刺。
她不想关注那女人的病情是真是假,不介意她有多少床伴,不介意她有过几个孩子,甚至连求证突然冒出来的、号称是自己血亲的男人的兴趣都没有。不管是不是骗她的,都是无意义的事情。
“要钱的话,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如果要人,”她停了下来,似乎是真的认真想了想,“如果要人,你最好祈祈祷我跟她前后脚死掉,活着的时候就别见了,就说我在阴曹地府等她。”
说完起身,在桌子上留下她这杯咖啡的钱,起身离开。
其实事情到这里结束是最好的,她边走边想,泷泽育美可以当她死了,百年之后地狱相逢再互相折磨;她也可以当泷泽育美死了,从过去的阴影中重获新生,一将今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甚至今晚就拿着钥匙去找朝日奈枣干一点高兴的事,但她却低估了人的恶性。
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泷泽健太似乎站了起来,懊恼的声音从背后传出。
“你看,我就说和她交涉是没有意义的。还不如直接去找日向麟太郎,说不定他还会对前妻大发慈悲。”
“健太,你怎么还提这回事,日向先生现在可是财阀家的人,你还是找了他,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又怎样!我不光要找,我还偏要动他!上流社会的人被撕了高高在上的脸皮才最好看!对付这种人就要往他高风亮节的骨子里戳,说不定隔天就跪着切腹自尽了哈哈……”
泷泽雪绘脚步果然一顿,转头冷眼看过去。
“你胡说什么呢,她还在这儿呢。”
“在又怎样?反正我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找日向麟太郎不行,我就去找她老婆!找她老婆不行,我就去找她儿子!”
“诶,她们家叫什么来着……”
“我回去再问问妈,搞臭名声的事我简直太会做了。”
泷泽雪绘沉默着,一句句地听着他们的讽刺、侮辱和评头论足,理智在逐渐消散。
如果最终目的是激怒她,那他们确实做到了。她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连理智都在逐渐消散,她非常确定如果自己今天冲动了,那她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甚至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明明不应这么做的。
她走过去,一拳砸到了他的脸上。
但谁让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注一掷的傻子呢。
“你再骂一句试试?”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你竟敢打我……”
看来还是不清醒。
泷泽雪绘摇摇头,抄起桌上的美式尽数浇到了他的头上。
握着咖啡杯的手隐隐发抖,她低下头,酸苦的液体最终还是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