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很尴尬,谢漪白像被裹上了束身衣,全身爬满窒息感,酒当即醒了大半。他算是很容易害羞的人,幸而在诸多突发情况中练就了一定厚度的脸皮,嘀咕道:“我以为是来接我的车,我还是下去等吧……”
然而他一拉动车门,竟然上锁了。
“不好意思,按错了。”前面的人说,却没有要解锁的意思,“就在车里等吧,雨下太大了。”
由于谢漪白不是彻底清醒的状态,防备心大幅度减低,而且他天生记性好,台词背得快,人名也记得熟,盛柯的声音和长相都很有辨识度,没看到正脸他也隐约觉得这是他认识的人。
很快对方又问:“邹延还在上面吗?”
加上这句话更不会出错了,此为上次喂他吃闭门羹的小巨导本人。谢漪白应道:“嗯,柯导你为什么不上去呢?”
盛柯:“上面我没有要找的人。”
谢漪白听着感觉话里有话。邹延是要找人才加入这场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庆功宴的?不过这铁定和自己没关系,他又问:“你是专程来接送他的?”
他不了解这两人的关系,但导演和制片人私下往来密切不足为奇。
“我们还有别的事,我在等他下来。”盛柯倒没说谎,他和邹延还要赶明天上午的飞机去洛杉矶。这几个小时他其实不必等在这里,只是他不太挑剔环境,小憩和抽根烟而已,在车里就够了。
“哦……你们这么忙啊……”谢漪白陷在干净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没了风雨的吹打,身体逐渐放松,在淡淡的车用香氛、被吹散的烟味和扑鼻的雨水味中,他的脑袋陡然昏沉,就像关机关到一半,很多功能停用了,只剩下最基础的选项。
“等车来了你叫我下……”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匀长。
盛柯见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睡着了,简直有些震撼,路上遇见流浪猫躺倒在脚边,被碰瓷的那种震撼。由于他连处理流浪猫的经验也没有,对待一个说睡就睡的大活人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由着谢漪白睡去。
抽完一支烟,盛柯关上车窗,他的衣袖和裤子被雨水淋湿,潮乎乎地贴着皮肤,被暖风一烘,困意在无声中传染。此时一道亮光横扫过黑夜,穿透了昏昧的车内,谢漪白睡得香,光线和手机振动都没将他唤醒。
盛柯看到雨中驶来的车辆,耳边是嗡嗡响声,他调整座椅靠背的倾斜度,扭腰向后,欠身到后座,找寻谢漪白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助理来电。
他接通一讲话,那头明显一愣:“你是?”
盛柯不啰嗦,说:“到一楼没有?看得到门口那辆飞驰吗?车牌号2219,你叫上司机,拿两把伞过来,他睡着了。”
助理搞不清状况,但听得懂指令,按他说的打了伞带着司机过来。
谢漪白在车门被打开的霎间苏醒过来,他的后颈轻微酸胀,扬起的下巴尖被冷光抚摸着,发丝间的银白独角兽一晃荡,从耳垂脱落下去。
他毫无察觉地被助理扶下车,鞋尖落在水洼里,雨水敲打伞面的声响和手背冰凉的湿意迫使他回到现实。
睡着了啊……谢漪白揉了揉额头,痛。
副驾驶座的车窗开着,他隔着一座的距离瞥见那半张脸,盛柯没看他,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体面人。谢漪白恍惚地说谢谢,在大雨里提步迈向自己的车,他走得像逃,助理小跑着给他打伞。
坐回自己的座驾内,谢漪白回过味来,后背冒出一身羞赧的热汗,他困扰地抠着脑壳,后悔自己的粗心毛躁。
哎。
不过后悔也没啥用,谢漪白用自我挖苦的口吻向助理吐槽道:“你迟迟不来,我以为那辆车是我们的,就坐上去了……你说他一个人,这大晚上的也不上锁,我一拉门就开了,真是的,尴尬死我了,也怪我眼拙……”
助理张口结舌道:“不是你朋友啊?”
“不是啊,就见过一面,还好不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谢漪白摆手道,“别提了别提了,回家睡觉吧。”
彼时邹延还在酒桌上与人谈笑风生。
他想推销一个剧本,不需要耗费太多口舌,盛柯的创意那么天马行空,想法那么不切实际,拍出来的片子却从不亏钱,都是赚的——全是拜他这个制片人的商业头脑所赐。实绩比任何天花乱坠的话术都有效,奖项与票房足够说明,他是个了解艺术价值的商人,十分懂得平衡想象力与现实。
再加上他是导演系出身,有敏锐的文艺嗅觉,有的文本不适合做电影,更适合改编为长剧,就比如《滚边刀》,影视不分家这句话没毛病,如果他能玩转电影,那连续剧必然可行。
人在年轻气盛时,总有一股没来由的盲目自信,相信自己无所不能。而邹延幸运在他有底气,既然谢漪白不接收他的邀约,他就主动渗透到对方的圈子。
至于谢漪白阴差阳错上了别人的车的这一插曲,他从头到尾是一无所知的。
凌晨一点,雨停了,盛柯打了个盹儿,再睁眼便是听到有人在敲车窗玻璃。
邹延醉醺醺地坐上副驾,慢腾腾地系着安全带,目光迷瞪瞪地问:“你一直等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