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液顺喉落下,“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完蛋,她要真签死契,那整个姒家算什么?岂不是姒家上下生死交给这位沈大人一念之间?
傍靠山也不是这个傍法啊。
似是瞧出她的不安,沈鹤安出声安抚:“这份契约,只关你我,于他人无关。”故有吃定她的意味。
“不过......”语气稍作停顿。
“沈某若没记错,姒芯是你姨母吧?”
方才给出承诺,现下扯到姒芯,拿不准对方什么意思,倒也省得她再次谈及,顺意答道:“姒芯,乃是家母表妹,故而是兰君姨母。”
“姨母素来胆小,听闻三日未曾回府,若有何处得罪大人,望大人开恩。”
契约置于桌面,余光瞥过那道裂纹,缓缓踱步,“沈某素来听闻,京州大家族继承祖训“传男不传女”,姒家主这一代,独有幼妹。”微微俯身,挟住下颌,“姒家主若是出事,继承一脉可就落到这位姨母手中?”
明里暗里透着,若是今日不签这道死契,他不介意打着“贿赂官员”罪名换家主,即时就算有王院判护着,她这份带着三家机密信函,成为她在断头台的死证。
家主更迭竟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面色黯然,眼畔薄红,不带逼人往他身上靠的啊,“兰君少年丧父,姨母是母亲最为亲近之人。”
“姨母从小看着兰君长大,次番也是为了兰君,大人要罚就罚兰君吧。”
泪水辗侧,好似热油滚烫,沈鹤安拢回指尖,袖口匆乱几分,“你姨母为你来取文书,声称官府收了他人贿赂,动用私刑。”
“官府放人,没有文书万万不敢私自放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姨母许是瞧见兰君伤势,一时气昏了头,要说官府收受贿赂,借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惘然攀扯。”
沈鹤安想及当日情形,双手垂膝,放轻询问,“可你姨母说这些都是你教她的。”目光如炬,似是要将她瞧出端倪来。
瞳孔震缩,脚下虚浮,向后几蹒,“姨母待我堪比亲生子弟,定是被谣言所惑。”
瞧着姒兰君这番为姒芯辩驳模样,沈鹤没来由一股浮闷,鬼使神差把供词交给她,待想收回时已晚,索性背过身不再看她。
一往讨厌蠢笨之人,今个更是遇上被人卖,倒还数钱的主。
翻看供词,尽是姨母对自己的控诉,伙同许广几人走私珠宝,谩骂朝廷,撺掇她来官府闹事……
一桩桩将她往火堆里推。
一时不稳跌落在侧,勉强扶稳桌角,沈鹤安转过身来,地上那人不断重复那句“怎么会”,本想伸出的手蜷回袖内,摆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轻嗤:“可死心了?”
后腰麻意席卷全身,道不尽心中苦涩,攥紧手中供词,转而面向看戏的沈鹤安,“大人...”
果然还是年轻,倒比安家和萧家更好掌控,“这世间之事本无定数,姒家主何必如此在意?”弯下腰,略带惋惜整理她的衣袍,“日后姒家若是落进她手里,令堂只怕......”
“哎......”
鼻尖轻泣,眼底浮现一丝决然,起身拿起那张死契,毅然署名,真若他所言这纸契约只关她一人存亡,换姒家接下来长久安宁,她又何惧。
后颈痒意流过,不由往前瑟缩,沈鹤安来到身后,湿热的鼻息顺着耳垂下延,“手印。”环顾一圈,左右没有找到印泥,沈鹤安轻指探入氅内,腰间抽出匕首,作为日常傍身兵器,姒兰君素爱匕首。
食指划下一刀,“这不就有了?”见她一副愣神样,捏住指腹摩挲,两指贴合,转手压在契书处。
官袍压着鹤身,耳尖升起薄红,清风拂过卷帘,叮铃的水流窸窣,拂去一道涟漪。
——
姒母带着姒意听大师诵经,姜泽柔一人无事,听闻普陀寺姻缘灵验。
“求姻缘?”顾怀安心底生出一股恼怒,言语不自觉带着一股酸味,落在她怀中一串红钏珠绳,末尾写着一句“原作连理枝”,一旁的小姐带着自家情郎系上红绳,长指拂过流苏。
“顾公子。”
后肩一沉,柔和的毛领擦过侧颈,稍显冷意的侧颜,混着香烛,莫名生出一丝贪恋。
顾怀安好似没有听见这道称呼,系好绳带,退回原处,“怎的出门不带披风?”身侧来往进香的游客,他一套碧蓝裘袍,软青色的披风落在她的身上,眉眼如玉,唇侧扬起一抹恬意,好似一面玉佛。
“前日多谢顾公子修书给王院判,救我家兄。”福身一礼,柔轻色绣花袄锦,袖口绣着一圈竹纹,青丝齐腰,鬓间几朵梅花装饰,清丽雅人。
顾怀安眸色渐深,那丝不悦随着她的动作消散,别开脸故作镇定,“无妨。”
上年姜泽柔为表兄外出采柰花时,恰巧遇见顾怀安,和她们这些商户不同,这位顾公子家中在朝中任职,具体官职她不曾细问,不过能让按察院院判,只见书信便就答应帮忙救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小官。
“姜姑娘这是有了心仪之人?”温声询问。
四周来去人群不断,她的心思不知那人是否知晓,缓缓摇头:“还未。”
顾怀安心中暗喜,“姜姑娘方才及笄,倒也不急,姻缘自古来自一个缘字,姜姑娘何不放眼眼前。”
“放眼眼前...”姜则柔神色一喜,系上红绳,掌心合十,顾怀安学着模样,掌心合十,虔诚三拜。
心间颤栗,绯云的橙光照在大地,莫名添上几分喜堂的神色。
沉寂良久,发丝绕过眉间,只见身侧人儿早已离去,顾怀安眸底拂过些许失落,怀中取出相同红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