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安听郎中这样说,明白这家人情况不好,开口道: “我的剑可……。”
妇人听他这话,怕郎中起疑,发现她去乱葬岗扒衣服的事,那她卖香囊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赶忙接过话道:“我这傻兄弟怕不是被土匪给吓的,什么剑不剑的,就你在土匪手里捡回来的那把破剑,老娘嫌晦气早丢了。”
丢了?沈鹤安眸中闪过一丝凶意,想到是她救了自己,闭上眼不再开口。
“郎中瞧你这话说的,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我张二娘会是那赊三托四的人吗?”
打开衣柜的锁扣,在里面仔细摸出一两碎银,疼着心痛笑道:“呐,烦您一把年纪推了病人来我这,这多余的钱,算问请您洋洋吃糖。”
洋洋是这郎中孙女的小名,和土豆一样也是个五岁的小丫头,长的圆嘟嘟的,十分可爱。
郎中接过碎银放入钱袋,也不故作推辞,“那我就多谢你了,你家小兄弟后面还要药,只管来取,我就不收你钱了。”
“那敢情好,到时候我就带着我家兄弟来谢您。”把郎中送出门外,“您慢走嘞!”
进屋就见沈鹤安略带不善的目光,“今日的药钱,我会加倍奉还,我的剑你真丢了?”
那把剑是姒兰君送他出京州给的那一把,外观看着无奇,没有什么特别的亮点,剑身雪亮剔透,一瞧就是上好的宝剑。
见张二娘在郎中面前,害怕被人知道在坟地里扒死人衣服的事,想比是个爱财的人,那把宝剑就算她不识货,也断不会丢掉。
所以,她在撒谎。
沈鹤安的目光好比尖刺直戳她的眉心,结合窗外日光的照射,蛰的她不敢抬眼,明明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自己活了几十年,在他这反而露了怯。
吞了口唾沫,扯着袖子壮胆,抬眼直视对方那愈加深重的目光,“我当了。”
“你!”
“你当了?”
“是!”
沈鹤安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回答气笑,眼下不顾郎中的提醒,双臂撑起身来坐起,揉了揉眉心,强压怒火,“你当了多少银子?”
“十两。”
“……”
“当铺老板说了,你这把是旧剑,他都不打稀罕收,还是我好说歹说急着用钱,大家又都是一个镇上的情分,这才高价给了我十两。”
一两银子够平常百姓一家一年活口,十两就是十年,除去她给郎中的一两,买了一些菜,用的是自己的钱,手里还有九两。
凑合着,三人也可以吃好几顿好的,他想早复原也需要吃肉。
一斤猪肉十三文,他后续的复原还要吃些鸡鸭填补。
沈鹤安眉心直撞,手指怎么压也压不下去,那把佩剑做工精良,放在京州,最低也是百两起步。
“给我赎回来。”
“赎回来?”张二娘掏了掏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花出去的钱,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看郎中不用钱吗?”
“抓药不要钱吗?”
“三张嘴吃饭不要钱吗?”
沈鹤安被她怼的一时无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是有钱人家养的公子哥,可我们都得吃饭啊。”
“我的外袍呢?”
“在外盆里,咋要当掉啊?”洗一洗当掉也不是不行,恐怕不能卖十两银子那么高,略带失望看了看院子里的木盆。
“外袍的内间口袋里,有一只金簪。”沈鹤安说出这句话时,双手不自然摸了摸眼。
窗外窜进一股寒风,张二娘只当他是被风吹的眼疼,“赶紧躺下,别伤还没好又染了风寒。”说完去查看他说的那只金簪。
昨日给他擦伤口,她没有仔细查看,提起外袍,翻开一模,一根|硬戳戳的物件,抵在外袍心口处的位置,拿出一瞧,是一只双色兰尾竹鸢的攒珠金簪,兰芯的蕊珠做的细腻精巧。
日光放射下来,金簪发出盛人的光辉,别说十两,这玩意当个一百两都是少的。
土豆被她娘的“咯咯”的笑声引出,小跑进厨房又拿了一个荷叶粑粑,“别光顾着自己吃,给里屋的哥哥拿一个去。”
土豆一手拖着一个荷叶粑粑,小步来到他面前,现在的沈鹤安背后上了药,脸色比刚开始多了几分血色,也没有再漏出那古怪的笑容。
土豆伸出手,瓮声瓮气道:“吃粑粑。”
沈鹤安接过她手里的荷叶米粑,没有急着吃,等着她娘张二娘拿着金簪进屋。
“你这金簪看着就贵气,真要当啊?”金簪做工如此精细,张二娘更加确定他说邻居口中常念叨,京州达官贵人喜女色,更好男色的说法。
沈鹤安冷言开口: “当,但要把我的剑赎回来,当来的银子我一分不要,就当偿还你的药钱。”
张二娘没曾想还有这好事,顿时觉得乱葬岗是个福地界,赶明得多去几趟,说不定这些贵人就爱跑那躲着。
一本正经嘱咐女儿,“土豆,好生陪着大哥哥,不能惹大哥哥生气,今个大哥哥请咱们吃肉肉。”
土豆听见肉肉这一词,两眼冒着星光,仰头直定定望着“恩哥哥”,瓮声瓮气开口:“恩哥哥。”
娘教过不欺负她们,还给她们好吃的人有恩,就叫恩人,这个哥哥给自己肉肉吃,那他就是自己的“恩哥哥”。
沈鹤安没接话,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打开荷叶,米糕的甜香,吸入鼻尖,后舌不听使唤的汲出几口黏液,张二娘见两人相处还不错,放下心转身去了当铺。
沈鹤安低头看着小口吃米糕的小孩,开口询问,“你叫土豆?”
“嗯。”土豆小口小口扯着米糕点头。
“几岁了。”
“五岁了。”
“读过书吗?”沈鹤安随口一问。
土豆不懂什么叫读书,摇了摇头说:“没有。”
沈鹤安停顿一会,牛棚的老黄牛“哞”叫,提醒他这不是京州,没有私人先生会不收费,特意教这个女孩读书。
乡镇的地方,就算有学堂,也不是她这个女孩可以去的,她要是有哥哥在学堂读书,回来也是可以教她认几句。
真是见鬼,她没读过书,于他何干?
养完伤他就离开,说到读书,沈鹤安眼前就浮现姒兰君那副巧舌如簧求自己和他同谋的场景。
心头一烧,分别前上马的英姿,仿佛就在跟前,那张脸哭的…叫人心烦。
土豆乖巧的模样和她那张稍显幼态的脸重合。
“要不……我教你读书?”语气温柔的不像从自己这张嘴里说出的一样。
土豆懵懂的睁着眼,沈鹤安继续邀请,“不收钱,免费的。”
听到这句不收钱,土豆懵懂点了点头。
“那便等几天吧。” 垂眸藏下神色,咬了一口荷叶粑粑。
一个时辰后,张二娘拿着他那把长剑回来,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沈鹤安的视线牢牢钉在她手中的长剑。
土豆听见身后动静,小跑好奇看她怀里的东西,张二娘把东西放进里屋,揉着手臂,“唉哟,提了一路的东西,累死我了。”
土豆见状想给娘揉手,身高太矮,够不着,只能伏在她腰间,有一下没一下捶着大腿。
“好土豆,娘先把大哥哥的东西还给他。”长剑递给他,“呐,没坏一个子。”
“多谢。”沈鹤安长指接过长剑,仔细查勘,见宝剑一往如旧,这才松缓了身子。
土豆蹲下身,眼巴巴看一堆的东西,“娘,恩哥哥要教我读书。”
“免费,不收钱。”
“读书?”张二娘有些意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镇里能上学的都是地主家的有钱人或者各户家的男娃,土豆这个女娃是不能进学堂,更别扯请人来读书了。
她也不求土豆以后嫁的多高,怪只怪她和她爹两人没福气,没给土豆添个兄弟,大栎的家产继承明文有限,女娃只能分到一些嫁妆,财产只能男娃继承。
她的土豆比她有福,捡个人回来,当掉金簪给她们吃饭,这人还愿意教她读书。
张二娘眼中不免湿润,“弟啊,姐谢谢你,日后嫩就是我的亲弟。”
“……”
擦了把眼泪,“土豆,快来见舅舅。”
“……”莫名从哥哥变成了舅舅,沈鹤安有些跟不上面前人的想法,低头擦拭长剑不语。
长剑没丢,重回京州的承诺也不会丢。
张二娘提起方才在镇上买的一堆东西,“你身上有伤,我看你的衣服和金簪,想你定是穿不惯我们的棉麻,就做主给你买了些衣裳。”
“地方镇小,比不上京州这些大城,绸衣是买不到了,不过这种料子穿起来也是不错的,贴身舒服耐脏。”
沈鹤安随意瞟过一眼,点头,他倒是不挑,有的穿就够了,之前家族流放的日子,他也不是日日穿绸的。
她给自己买了几套,给土豆也买了两套新衣裙,其余就是一些平日里要用要吃的,不见给自己置办一套。
沈鹤安藏下心中疑惑,“我教她读书,按照年纪叫我哥哥就好了。”他是被圣旨罢黜的罪臣,得罪的仇家见不到他的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他尚且不能自保。
和他扯上太近的关系,于她们而言,不会有好下场。
土豆听不出他口中的疏离,只管跟着她娘教的叫法,“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