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青铜大门在身后重重闭合时,临晋宴扯松了领带。
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意,吹散了他西装上残留的木质调香水味——那是今早言与书亲手给他喷的,说是“显得人模狗样”。
“结果如何?”
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临晋宴转头,看见言与书倚在黑色迈巴赫前,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阳光透过法院门前的悬铃木,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二十年。”临晋宴走近,顺手夺过那支烟咬在齿间,“老头子最后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活剥了。”
言与书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金属盖弹开的脆响让临晋宴想起保险箱密码盘转动的声音。火苗蹿起的瞬间,他看见对方无名指上和自己同款的银戒。
“后悔吗?”
烟头明灭间,临晋宴突然伸手拽过言与书的领带。薄荷爆珠的味道在两人唇齿间炸开,他尝到了比海水更咸涩的东西。
“老子最后悔的...”他抵着言与书的额头喘息,“是没早点把你按在被告席上干。”
青沙灯塔的改造工程持续了整整四个月。
临晋宴蹲在钢结构横梁上,看着工人们吊装那块刻着“LY Marine”的铜牌。海风掀起他工装裤上的油漆斑点,露出脚踝处新鲜的纹身——一串经纬度坐标,正是沉船的位置。
“下来。”
言与书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临晋宴低头,看见那人站在脚手架旁,白衬衫被夕阳染成蜜糖色,手里拿着他们刚从公证处取回的文件。
“念给我听。”他故意不动,“除非你求我。”
五秒后,临晋宴被消防梯上的应急喷淋系统浇了个透心凉。他骂骂咧咧地跳下来,湿漉漉地扑向言与书,却在看清文件内容时僵住——
《船舶所有权登记证书》
船名:永昼号
所有人:临晋宴 & 言与书
“......你买了艘船?”
“游艇。”言与书纠正道,“带潜水舱的那种。”
临晋宴的睫毛还在滴水。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言与书在海底给他戴上呼吸器时,自己透过面罩看见的那双眼睛——比任何深海都令人窒息。
“什么时候交货?”
“明天。”言与书用袖口擦掉他脸上的水珠,“正好赶上海洋局开放沉船遗址潜水许可。”
文件袋里突然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临晋宴弯腰捡起,发现是二十年前那艘出事游艇的蓝图,角落标注着“LY-1997”——与他们出生年份相同的编号。
“你改的名字?”他指着“永昼号”三个字。
言与书望向正在调试的灯塔强光灯:“它本该叫这个。”
强光灯突然亮起,光束穿透暮色,在两人脚下投出长长的影子。临晋宴突然发现,他们的影子在灯塔基座处交叠成一个完整的圆。
首航日是个罕见的无风天。
临晋宴靠在永昼号的甲板护栏上,看着言与书调试声呐设备。那人穿航海服的样子格外性感,收紧的腰带勒出精瘦的腰线,让他想起第一次在潜水时被对方扣住手腕的感觉。
“过来。”言与书头也不抬地招手,“看这个。”
声呐屏幕上,沉船的轮廓清晰可见。临晋宴凑近时,言与书突然调出另一个画面——是实时监控,显示临父的监狱放风场景。
“你他妈...”临晋宴猛地转头,“还在监视他?”
“最后一次。”言与书关闭屏幕,“今天是他转移监狱的日子。”
海鸥的鸣叫突然变得尖锐。临晋宴望向远处海平线上逐渐变小的港口,某种沉重的枷锁似乎也随之消散。他转身按下舵轮旁的按钮,甲板中央缓缓升起一块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从海底打捞的保险箱,还有那本被海水浸泡过的日记。
“我们的博物馆。”他得意地挑眉,“比老头子那些假古董强多了。”
言与书突然拽过他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是枚改装过的银质袖扣,内侧刻着【Follow the light】。
“现在呢?”他摩挲着刻痕,“跟到哪了?”
临晋宴反手按下自动驾驶键,在永昼号划出的白色浪花中,将人压倒在航海图上:“跟到世界尽头的灯塔。”
GPS突然发出提示音,屏幕显示他们正经过当年的事故坐标。言与书仰头看向桅杆顶端——那里装着从青沙灯塔拆下的旧灯器,此刻正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临晋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突然笑了:“知道灯塔为什么永不熄灭吗?”
“因为...”
“因为有人甘愿成为它的影子。”
夕阳沉入海平面的瞬间,永昼号的灯光亮如白昼。两百海里外的青沙灯塔同时亮起,两束光跨越海域,在暮色中完成了一场无人见证的对话。
永昼号的引擎声在午夜变得格外清晰。
临晋宴站在驾驶舱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雷达屏幕边缘。三小时前,他们收到海事局发来的加密邮件——当年那艘沉船的货物清单里,少了两箱编号为“LY-1997-7”的货物。
“还在想那个箱子?”
言与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赤脚踩在柚木地板上,睡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那是三个月前在临家别墅被安保系统刮伤的。
临晋宴转身,将人抵在航海图前:“老头子转移前见了个人。”他调出手机照片,“认识吗?”
模糊的监控画面上,一个戴渔夫帽的男人正在探视窗口递送文件。言与书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人右手小指缺失的半截,与二十年前沉船案的关键证人特征完全吻合。
“明天调航向。”言与书突然说,“去珊瑚礁群。”
“为什么?”
“1997年的航海日志提过,”言与书的手指划过航海图上某处未标注的浅滩,“那里有个走私者的临时锚地。”
雷达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临晋宴转头看向屏幕——一个不明物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他们的船底。
潜水舱入水的瞬间,临晋宴想起了第一次和言与书下潜的场景。
透过抗压玻璃,他看见声呐标记的不明物体静静躺在三十米深的海床上——那是个被防鲨网包裹的金属箱,上面用红漆喷着早已褪色的“LY-1997-7”。
“果然在这。”通讯器里传来言与书的呼吸声,“我下去。”
“一起。”临晋宴已经戴好面罩,“这次别想甩开我。”
水下世界的光线诡谲多变。当他们合力掀开防鲨网时,一群受惊的荧光水母突然从箱体缝隙涌出,将方圆十米的海水染成幽蓝色。在这片妖异的光晕中,临晋宴看清了箱体上那道崭新的撬痕——有人比他们早到一步。
言与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水下写字:【有监听器】
临晋宴猛地抬头,看见箱体侧面粘着一个还在闪烁的电子设备。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言与书却摇头,转而从潜水服暗袋取出干扰器贴了上去。
当箱盖终于打开时,浮起的不是预料中的走私货物,而是一沓用防水袋密封的照片——全是临晋宴和言与书这半年的监控截图,最近一张拍摄于昨天他们在甲板接吻的画面。
照片背面用血一样的红墨水写着:【灯塔的光照不到海底】
永昼号的医疗舱里,言与书正在分析那张诡异的照片。
“像素颗粒显示是长焦镜头拍摄,”他放大图片角落,“拍摄者在我们三点钟方向,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临晋宴突然摔了咖啡杯:“是陆烨。”
“什么?”
“那王八蛋昨天刚好来过。”临晋宴调出甲板监控,“他说是来送潜水设备,但...”画面显示陆烨确实在护栏边摆弄过一个长条状包裹。
言与书沉默得太久,久到临晋宴开始数他睫毛颤动的频率。
“不是他。”言与书终于开口,“看这个。”他指向照片边缘一块模糊的金属反光,“这是海警巡逻艇的专用锚链。”
空气突然凝固。临晋宴想起上周来“例行检查”的那队海警,想起那个总是盯着言与书看的年轻警官,想起他们走后莫名故障的声呐系统...
“内部有鬼。”他冷笑,“真他妈老套。”
言与书突然合上电脑:“明天靠岸。”
“然后?”
“演场戏。”言与书解开衬衫纽扣,露出腰间伪装的“伤口”,“是时候让暗处的人浮出水面了。”
临晋宴这辈子没演过这么烂的戏。
他抱着“重伤昏迷”的言与书冲进港口医院时,差点因为演技太浮夸被护士赶出来。但当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当白布缓缓盖上言与书的脸,他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演——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真实得可怕。
“节哀。”穿白大褂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呃!”
临晋宴掐着对方喉咙将人按在停尸房墙上时,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和探视父亲那人用的一样。
“箱子在哪?”他贴着对方耳朵问,“最后问一次。”
伪装成医生的男人突然笑了:“你永远找不到...”
话音戛然而止。本该“死亡”的言与书从推床上坐起,手里晃着个U盘:“不用找了,刚才他心跳过速时,手机自动连上了医院的WiFi。”
监控画面显示,真正的“LY-1997-7”号箱此刻正在海警局证物室的暗格里,而调包它的人——正是那位年轻警官。
结案那天下着暴雨。
临晋宴站在海警局楼顶,看着言与书将证据移交给纪检组。雨幕中,那个年轻警官被押上警车的背影模糊得像褪色的照片。
“二十年前的事,终于完了。”
言与书没有回答,只是撑开黑伞罩在两人头顶。雨滴在伞面敲打出密集的鼓点,临晋宴突然发现伞骨上刻着行小字——【LY造于暴雨日】
“新买的?”
“定制的。”言与书望向港口方向,“就像永昼号。”
远处的海平面上,风暴正在退去。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恰好照在灯塔的透镜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弧。在这片转瞬即逝的虹光里,临晋宴抓住了言与书的手。
“回家?”
“嗯。”
他们走向码头的脚步惊起一群海鸟,而永昼号的汽笛声穿透雨幕,如同二十年前那艘沉船最后的回声。但这次,再不会有迷途的航船,也不会有被留下的灵魂。
因为灯塔永不熄灭。
因为他们互为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