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兄,豺兄!你冷静罢。我不是豺,不吃人肉!”
陆霄定睛屏息,听着风声。他腾地跳到前头去,先撕下一个耳朵分给那豺首垫肚子。
那豺首虽然有些精明,到底是野兽。见一个元宝一样的大耳落在脚底下,欲吃不敢,欲弃不舍,便只好在原地转圈,踮起三只脚,左右为难起来。
陆霄就是岔它的空,趁这时候动作,扑到男人身上去。他分出一个眼睛盯住豺,另一个眼睛则要关心着宁书郢的处境。
心分作三用,手却快。男人胖大,不好褪下,防备他脾脏爆开。陆霄的手上轻轻地翻飞,行云流水之间,渐渐捋顺出男人身上一套行头来,尽数剥下,一大叠夹在腋下。惊人的是,男人肚皮正上竟有一块护身的小甲。
陆霄心中大喜。当即要揭下来占为己用,两臂一伸,将它套在头上。
“来,来!”
大功告成,他从那屋主人背上蹑手蹑脚地潜回来,胸口砰砰起伏。他一叫,宁书郢立即会意,匕首一转收在袖里,沉默地转身回来,贴在了陆霄身边。
陆霄拉起宁书郢的手,两个人就要走。
跳过矮墙去。
一,二,三。
闾闾——闾闾——
闾闾!闾闾!
刚走三步,耳后生风,先听见叫马声大作,随即感到有爪子抓进肩膀的肉里。宁书郢咬着嘴吞下痛呼,原来是墙后埋伏的一伙豺群!
转瞬之间,火红一般的苗由四周向内包围,低矮建筑群的旷野之内,彼此唱和地交流为一片马场。原来陆霄虽然动作做得轻巧,却因为那白胖胖尸骸一裸露,骤然把豺群全都惊动了。敷敷腾腾的肉块在风口处浮沉,霎时间满院的饿豺大饱眼福,涎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留出一排黑色的小洞,开在雪地。
一旦觉出人肉香,两个活口更如同两扇新鲜红肉,活泼晃动。百十只爪子你推我搡扬起碎雪,席卷光临。
瘦长的豺指像一枚钻头,楔进骨肉。
宁书郢抓住肩膀上那根毛烘烘的手指,死命地向外掰。千里之外也传来哨声,凄厉尖酸、此消彼长。这是一家子的豺聚会!
此时乃知不是幻梦。墙后层层叠叠,实都是豺。
宁书郢垂下头,抓住了疼痛、热和一个休息的契机。
宁书郢,这是在哪?
宁书郢?
宁书郢正被一根大黑舌头席卷,满头湿淋淋看不见。听见了有人在叫他,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很久很久。
不是陆霄。
那是谁?
很熟悉,不好分辨,像是一个死人的声音。宁书郢屏神细细地听,越听越困倦。男孩静静地在雪地里栽了跟头,倒下就要睡。良久良久,蜷起四肢,席地而卧。四周都是吵嚷。
小崽,怎么不回我说话。
记着我吗?
小崽?
“宁书郢,别慌!割它的喉咙!”
骤然在一片叫喊里,他一个打抖醒过来。他听见了陆霄的嗓音。
黑暗陡然退潮下去。接着传来是脖颈上寒芒。颈间腥臭蔓延,像是一大口牙正寻找当口,刺破皮肉。
宁书郢不及多想。电光火石,向后一仰,蓄了个势,随后捏着匕首盲目地在眼前,猛然一挥!只听唔地一声,像个断齿耗子般一个东西就沉默中掉下去了。稀里哗啦,一股浊液喷在睫毛上,凝结成霜。
被一头热血糊了满头,睫上涎水冰茬尽数融化,眼睛终于得以睁开。宁书郢赶忙转动肩颈,这时候也不饿、也不渴。豺肉酸,吃不得。呸呸三声,男孩把漏在嘴里的血和碎毛全吐出去,一脚踩碎了它——是一只豺的头脸。这一刀割断了它的喉咙,怪道没有叫。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别人冻死也不进城。”
宁书郢找回了声音,他红红地回头看陆霄一眼,“咱们俩也太蠢了些!”
“不可能,谁能知道有这些东西?早知道有,我也不必饿得出城讨荒去。”
陆霄背对着宁书郢,一面辩驳着,一面与豺缠斗住。盯住他的是两个先锋官——一对黑瘦的母子或者父子,饿瘪了腮,毛都贴在一张皮上。
呼噜,呼噜,呼噜,吞咽声聚集在口毛周匝。
大豺扭动着脖子,猛地扑近,用一只眼睛反复地冷冷地钉射住陆霄。陆霄吸了一口气,半侧身腾空,主动出击,一抬腿劈头踢住它的脸,全不怕那一口饱张的烂牙。他此时正有些恼火,因为来到城里是自己提出的点子,这原是很高明的点子,能够在宁书郢面前狠露一手——不料因为遇上这些不速之客,竟然转瞬之间就变为愚蠢的了。
这一脚使了全力,风都抽身得快。毫无悬念,咚地一声,那大豺的鼻子就瘪了下去。
“看见了吗?”陆霄回头给宁书郢笑。
他砰地一声暴起,左腿盘成圈锁住大豺的脖子,任凭它血口蛮张,在一腔冷风里含恨地磨牙。另一只脚则抵在豺右脑壳上,誓要一脚挤碎一颗梨形的头骨。
大豺饿得昏了头,气势很大,力气很小。肺里的气挤干了后,一个毛头就趴趴软下去。
陆霄害怕有变,仍不放它。两腿锁着,又腾出两臂在风里翻飞,抡圆挥动,各攥一只扑上脸来的豺崽子,一一捏毕,掷在地里。捏死四五只,眼前清净下来。一团火似的豺群噼噼啪啪地退后,如蜿蜒的黑烟,憎惧交加,交头接耳。余下的豺群群龙无首,只剩鼓鼓的眼珠左右转动,趴作一排,蓄势弓着背,声势渐衰。
后背上的汗液逐渐吹散。陆霄回头,他的同伴的境况同他也差不远,除了脸颊,瞧不出伤口。
“好了。悄悄地退出来、放开它们。咱们该走了。”陆霄一面后退,一面抬头看顾宁书郢的位置。
疾风呼啸。
慌忙之间,陆霄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停下动作,看到宁书郢的眼睛悚然地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