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层是心血管内科。
9层、10层,是骨髓移植病房。
13层是泌尿外科。
18层是血液科,特需病房。
和她猜测的一样,杭臣在18楼。
电梯里静默无声,三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叮——18层到了。
依次出电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洗涤他们的鼻腔。
白妤觉得这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关于疼痛的味道。
夜已深了,病房都熄了灯,深长廊道泛着幽幽的光,陪护家属随意地睡在走廊边上,鼾声如雷,可即使这样,这里依旧是安静的。
白妤跟在杭大勇身后,朝普通病房的相反方向走,越靠近那边越寂静,那儿好像是连呼吸声都不存在的一个地方。
与之相反的是杭大勇的皮鞋声,清脆响亮,一声一声敲在白妤的听觉神经上。
太阳穴随之突突跳动。
快到病房门口时,杭大勇忽然放慢脚步,直至停下。
他如被藤壶寄生的鲸,连转身都是费劲的。
他双手叉腰,吸气吐气,但眼眶还是不争气地湿了。
他低着脑袋,没和白妤对视,把声音压到极致,沉沉道:“我就不进去了,小臣在等你,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就在这里,有事喊我就行。”
这是白妤第一次见到他,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礼貌地喊他一声叔叔,或者像个已经能扛起世事的小大人一样宽慰几句。
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但最终给杭大勇的回应是一句声音虚浮的‘好’。
杭大勇拖着沉重的步伐疲惫不堪地在休息椅坐下。
白妤摘下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围巾,枷锁散去,她下沉的心脏得到氧气,不着边际地跳动了几下。
她将围巾挂在手臂上,埋头往前走,刻意忽略病房门上那一小块可以让她提前看见杭臣的玻璃,轻轻拧动把手,推开门。
有一阵暖流拂过面孔,还有更为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白妤蓦地愣在原地。
这种味道几乎将她凌迟。
她搭在门把上的手迟迟没办法松开,她的眼睛迟迟不敢抬起。
如果有退路就好了。
她想。
如果还有退路就好了。
可是——
“小白。”
杭臣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不得不看向他。
放眼望去,昏黄的顶灯,白到令人汗毛颤栗的被褥,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堆积在高处的液药,还有她的杭臣。
因做开颅手术剃去所有头发,因生病快速消瘦,因在呼唤她名字微微笑着的,她的,杭臣。
白妤咽了咽喉咙,脸上五官挤不出一个表情,她只是这样看着他。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望,窗外狂风大作,真有几分世界末日的前兆。
今夜,先意识到时间珍贵的是杭臣。
他朝她扬一个更深的笑容,开口道:“傻站着干什么,我没了头发就不认识了吗?”
他的口吻如常,他的气息却极弱。
白妤沉默着,关门的简单动作在她手下成了慢镜头,就连她走向他的那几步路也被拉得极长。
走近后,白妤把他看得更加真切。
他是陌生的。
全身上下,除了那双眼睛似乎都变了。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双眸无所适从地不安地扫动。
杭臣看出她的异样,手指伸动,努力向她伸出手。
白妤意会,着急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掌中。
体温交换,她稍稍冷静了一些。
她低眸看向杭臣的手。
除了眼睛没变,还有这双手也没变,即使已经瘦骨嶙峋。
杭臣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瞳仁描摹过她的脸庞,浅笑道:“今天化妆了啊,很好看。”
他的声音是这样轻这样近,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白妤发现,他的声音也没变。
她重新开始注视他。
他又喊她:“小白。”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语调。
让白妤不禁又想起一些不敢深虑的往事。
“小白。”
“嗯。”
回过神的白妤短促地应了声。
视线聚焦,眼前的杭臣是熟悉的。
是她的,杭臣。
是真的已经没有退路的她的,杭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