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目送她进屋,转身往回走,他和彩月的家同这里隔着两条街,靠近山林,这时候已经没什么人经过,小屋内漆黑一片,沈浪开了门进去,屋里有微弱的呼吸声,他摸到烛火,点燃后端着进了堂屋,彩月安静坐在屋角,脚边放着一个陶罐。
沈浪放下烛台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陶罐看了看了然道:“给我的?”
彩月看着陶罐不说话,沈浪拉过她的左手细看,果然在中指找到一条口子,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拿出帕子擦去血痕,又找了药膏替她涂上,“既然种了蛊,为什么又放弃?”他捡起陶罐递给彩月,“还是你也觉得,骗来的真心不是真心。”
彩月看着陶罐内爬来爬去的蛊虫,它已经闻到沈浪的气味,正焦急寻找着出口,想要钻进他身体,替自己的主人牵上那根红线,“我没想那么多,”彩月抬头看着她的先生,他俊美的脸庞在烛火中隐隐闪现,那双眸子温柔注视着她,她好想叫他一辈子都这样看着她,只看着她,“你身体不好,我怕你身体受不住,也怕你知道了不要我。”
小姑娘哭了很久,一双眼睛红的像宝石,娇嫩的脸颊上因为用力擦拭破了皮,沈浪心疼地打湿帕子替她擦干净,润开药膏轻柔的涂上去,“脸是自己的,用那么大力做什么?擦破了谁心疼?”
彩月扑进他怀里闷闷哭着,委屈的天塌下来了,她的天确实要塌了,他不要她了,从今往后,她又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种蛊,再也没有人心疼的拉起她,训斥她,哄着她。
“别哭了,再哭又要重新上药。”沈浪轻拍着她安抚着,如果可以,他也想一辈子陪着她,不管是做哥哥,还是情哥哥,只要她想要的,他都恨不得捧来给她,这大概是天下父母同兄长对自家小姑娘独一无二的宠爱,可他没时间了,他得在临走前把她安顿好。
沈浪拿起陶罐,把蛊虫倒了出来,蛊虫在他手心蠕动了下,咬开他手指钻了进去,蛊虫入体,引起蛊王颤动,沈浪忍不住闷哼了声,彩月从他怀里探出头,“怎么了?”一眼看见地上空了的陶罐,惊慌喊道:“先生?”忙去屋里找笛子,要把情蛊引出来。
沈浪拦住她,“别去!”拉她坐到身边,摸摸少女发髻,“陪我坐一会。”彩月不明就里,抱着他胳膊靠回他肩上,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先生单薄的肩膀总能带给她无穷力量,叫她不再害怕,不再惶恐。
月上中天时,沈浪轻笑了声,“你看,我种了情蛊,可我心里对你还是没有半分男女情爱,”他拉起少女,定定注视着她,“彩月,情爱是从心生出的,靠一只蛊虫做不到,”彩月明白先生的意思,还是忍不住辩解道,“可是……可是很多姐姐就是靠情蛊得到了情郎的心,她们都成功了,你没有,是因为你体内有蛊王,蛊王压制了情蛊的力量。”
沈浪伸了手出去,摸摸小姑娘发髻,“嗯,我现在啊,觉得我们家小姑娘更可爱,更漂亮了,”见小姑娘又要生气,他又道:“情蛊只能加深喜欢,不能凭空产生喜欢,那些中了情蛊爱上苗女的,大多要么本来便喜欢那些姑娘,要么是见色起意,不然哪来那么多背叛,”见小姑娘满脸不认同,他再道:“若一只蛊虫就能控制人心,那白姨带着你们,给天下人都种上一只情蛊,这天下人岂不都爱上她,为她所用?”
彩月不想听他的歪理,他总有很多很多道理,偏偏她又辩不过他,“彩月,你现在还小,等过几年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你只是依赖我,依赖不是喜欢,依赖是一种习惯,你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就像当初习惯了唐乐一样,”他拍拍少女,压下嘴角笑意,“当初唐乐同小凤儿互表心意,你也哭的稀里哗啦,难道你也喜欢唐乐?”
被先生翻出糗事,彩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怒哼哼道:“我才不喜欢他,花孔雀一样,见天的开屏,天天追着凤姐姐身后花言巧语,我讨厌死他了,”小姑娘白沈浪一眼,“我那时候哭是为凤姐姐哭的,她那么好看的人,眼瞎看上只油嘴滑舌的花孔雀,我是担心她以后后悔,我才不是为花孔雀哭。”
“哦?”沈浪弯了嘴角,“我隐约记得,那时候某个小姑娘对小凤儿可是左右看不惯,一会觉得人家眼睛有病,斜眼看人;一会骂人家整天打扮,是山里的狐精。”
“先生!”彩月彻底怒了,转身不理人。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沈浪见好就收,不敢真叫小姑娘下不来台,毕竟小姑娘的脸皮比纸薄,小姑娘的面子比天大,真戳破了他可没法子补上,“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同你说一件事,我永远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先生,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不管我活着还是死去,不管我在南疆还是哪里,不管我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最亲的家人,比唐乐还亲。”
沈浪是感谢上天的,幼年一场人祸叫他没了亲人,往后十几年江漂泊湖,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喜也好,悲也好……都是一个人品尝,除夕夜、中秋节……这些家人团聚的日子他再没拥有过,哪怕后来遇到了飞飞同熊猫儿一行人,他也只在飞飞身边体会过几日有家的温馨,所以他格外贪恋那些温暖。
死后重活一遍,他遇到了唐乐,遇到了彩月,他再次有了家人,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突兀的闯进他艰难痛苦的人生,叫他享受到了世间最普通的兄妹亲情,他很珍惜这份情谊,珍惜到宁愿舍去沈浪的过往,也要记住这份美好,除夕团圆饭,元宵花灯节,清明踏青,中秋赏月……这些美好都是他们带给他的。
他眉头一皱,他们呕心沥血,他微微一笑,他们惊喜若狂,他们是真的把他当作了最重要的家人,很多时候他替他们不值,两个少男少女历经辛苦,把他从汾阳城带回来,耗时耗力耗财救回他,本打算把他当作一柄刺向柴玉关的利剑,到头来却因为可怜他放弃了。执剑者对剑产生感情,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他们竟还为了这柄破乱的剑倾尽所有,付出一腔热忱,如此,他怎能不对他们倾心尽力。
“最亲就最亲,同花孔雀比什么,”彩月哼哼唧唧转回了头,“可是你有了白飞飞,你心里我就不是第一重要的了。”彩月靠着她的先生,“你会看着她,守着她,我同她吵架了,你也会帮着她……”小姑娘掰着手指数落着,“而且,你的床也默认有她一半,往后我再给你守夜,就只能坐在床边了,”她哼哼着,“昨晚我守着你,天亮睡着了,她进来看到好不高兴,恨不得把我丢出去。”
沈浪听着小姑娘嘀咕,愁的眉心紧锁,此时此刻他很是佩服唐乐,他是怎么叫当年吵得乌眼鸡一样的彩月和白凤成了如今这样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彩月,你是大姑娘了,往后不许爬到我床上来。”
彩月小嘴一嘟,恶狠狠质问道:“凭什么?这些年行蛊治病,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哪里我没摸过,为什么不能睡在一起?我又不会动手动脚,”沈浪神色一变,小姑娘怒视着他,“我才是姑娘家,我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不让,哦,白飞飞来了,你怕她不开心,所以不让了,是不是,我知道了,你嘴里说的好听,我是最亲的家人,结果还不是为了个女人要赶我走,现在是一张床,往后就是房间,再过几天只怕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一想到这些就揪心的疼,明明这三年是她一直陪在他身边,拉着他熬过来的,为什么白飞飞一来,一切都变了。
“彩月!”沈浪提高了声音,彩月瑟缩了下,停了嘴垂泪看着他,“我不让你上床,是因为你大了,男女有别,你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了,这里是南疆,虽然没有七岁不同席的陈规陋习,但总要顾及身边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