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车返行之时,赵澜突然想起府里好像已经没了花雕,于是让闻峤留在原地,自己去酒行打酒。
闻峤背靠石狮,百无聊赖地看来往人群,其中各色商贾最吸引闻峤的视线。
西北各商,秦地为首,东行齐鲁,西通巴蜀,南至湘楚,北赴蒙古,地处西域商路要塞节点;物华天宝,资产丰饶;人杰地灵,秦人善钻营,精商略,通路程,晓国政;远行在外,抱团而事,众志成城,其利断金,故西北变迁百年,唯秦商屹立不倒,富比江淮,胜于燕晋。
闻峤对这些商贾的感情复杂至极,他住的村子偏僻边远,若不是往来的秦商,怕是连最基本的盐布都难以满足,但另一方面,现在的商贾早就不是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那批人了,强并土地,抬高物价,垄断市场,挤兑同行,收天下不义之财于囊中,闻峤来王府行窃,也是为了多备点钱财,以便白灾来临之时,有底气去和那些奸商打交道。
“白灾期限已过了阿翁卜卦推算的时日,天气疏朗,想必再不会下大雪了,这些钱便无用了,还是老实做工换赵澜的债吧。”闻峤在心中暗想。
“你们罗家手伸得也忒长了些吧,什么东西,真以为西安府每一个铜板都姓罗吗?莫不是前几日买的些妖童媛女又玩腻了,来欺负老娘,我竟不知罗会长还对我这种徐老板娘感兴趣,我虞颂婵今天就在这里等着罗岳川了,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什么货色也敢骑到老娘头上!!”
泼辣洪亮的叫骂如破竹之声,让整条街都噤了声,人们纷纷改变既定的路线,自发地向声源靠近围成扇形,翘首张望探寻事态缘由。
闻峤从人缝处张望,看见了一身穿水仙黄直领对襟短袄,下着紫黛色百迭裙的妇人,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纪,但依然面容姣好,妩媚动人,有了岁月的加持更显风韵,不输二八佳人,乌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点缀了几根珠钗,如葱削般的玉白手指上涂了丹蔻色甲油,就那么立在寒风中,指着罗家商行的门叫骂,身形单薄却骂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罗家商行大门紧闭,半点动静也无。
虞颂婵上前捶门,放开喉咙大声道:“闭门不出算个什么事,我看你们商行也不用每年去东海寻那大王八了,最大的王八不就再这门里窝着呢,旁边还围着一群小王八蛋,老王八见老娘来了,连头都不敢探,整日里尽盘算着怎么攀上朝廷里哪位贵人,好封侯拜相,逆天改命,真是王八想骑凤凰背。”旋即,她又转过身笑对众看客,“大伙们说下一句是什么啊?”
众人齐声道:“白日做梦!”
闻峤站在人群后也不由发笑。
“哈哈哈,大伙答得真对,他们罗家人就是王八吃煤炭……”
这次不等她发问,众人抢先答:“心眼越来越黑了!”
气氛活跃,看客沸腾,恍如办了场露天说书会。
虞颂婵笑弯了腰,用绢帕擦拭眼角盈出的泪,天色将暮,寒风乍起,她蓦地直起腰带着看客继续叫骂,那模样活脱脱就是被雨打弯又迅速弹起的紫银莲。
动静越闹越大,门内的人再也坐不住,冲出三四人将虞颂婵围住,为首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一脸怒气地立在她身前,语气凶狠跋扈:“臭娘们儿,还不快滚,在这地界儿讨口子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我们罗家吃得多,那是因为我们胃口大,有能力,至于你这个寡妇不好好守着我们施舍给你的一亩三分地,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劝你还是早点把自己卖到窑子里头,趁还有几分姿色多给自己赚点棺材本。”
家丁举止轻佻,伸手捏住虞颂婵的下巴,打量调戏。
众人这下都哑了火,生怕拳头落在己身。
“啪”、“啪”。
虞颂婵不是轻易就让人揉捏搓圆的主儿,甩手给了家丁两耳光,力度不小,那张糙脸很快就肿了起来。
家丁还没回神,虞颂婵清脆的声音便响起,“我虞颂婵的生意从来不靠罗家的施舍,虞家世代为农,以农商起家,后嫁于夫君,转为布商,夫君早亡,我一人撑起整个家业,你们罗家兼并强夺,横行霸道,处处打压虞家的生意,多次致我们于死地,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在强压之下闯出一席之地,如此,何谈施舍?老娘不愧不怍,赚的每分钱都是清清白白,合理正当的,靠的是商品的质量、样式和虞家的诚信,有能力的是老娘我才对,你们罗家有个屁的本事,你们靠的是谄媚和黑心,先让罗岳川给自己准备棺材吧,他迟早被他做的恶反噬,你们这些狗腿子也等着死吧。”
家丁一把将虞颂婵推搡倒地,抽出腰间的马鞭抬手欲打,鞭子破风劈下,直往虞颂婵身上落。
虞颂婵紧盯着他,丝毫不惧,颇像视死如归的壮士,闻峤绝不会对这种事袖手旁观,拨开人群,箭步向前,伸手抓住急速挥下的鞭子。
“打人可不好。”闻峤拽住鞭子,笑语盈盈,眼里却是鄙夷和嘲讽。
家丁恶狠狠道:“你又是谁?不会是这寡妇的姘头吧,少在这里管闲事,你也想尝尝这鞭子的滋味吗?再不滚,老子把你抽的皮开肉绽!”
闻峤将鞭子往怀里一带,扯得人踉跄几步,“那就来试试,看最后是谁皮开肉绽!”
几个家丁一涌而上,从各个方位围攻闻峤,他们武艺不高,走位出拳毫无章法,只依靠蛮力,可比章以年好对付多了,闻峤红衣翻飞,灵敏矫健,轻易就化解了他们的招式,还趁机狠踹了他们几脚。
半盏茶的工夫,铃声渐歇,几个家丁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闻峤一脚踩上为首大汉的胸膛,居高临下地瞥着他,俊美的脸上带着得意,“怎么样?你们主人养的家丁就这么废物?想跟我斗你还是多练练吧,少欺负女人。”
那人怒极,面部狰狞扭曲,牙关中泻出气音,“去你爷爷的,等老子起来了……”话未讲完,家丁又换了副面孔,伸手抓住闻峤踩在他身上的腿,眼神赤裸□□,笑容龌龊,脸上流淌着明目张胆的欲望。
闻峤烦躁至极,直泛恶心,想移开自己的腿,不料,家丁手劲极大,抓住便不放,手还上下抚摸揉捏,许是还显不够恶心,开口道:“我现在才发现你长得不比那寡妇差,像你这种公子哥,西安府的南风馆都抢着要,今日能一饱艳福也不妄挨了顿打,小公子你什么时候去南风馆,爷肯定点你,让你爽。”
“闭嘴,你恶不……”闻峤话未说完,左肩就挨了一闷棍,闻峤回头去看,原来是刚刚被打趴的人和家丁串通好了,一人转移注意力,一人趁势偷袭。
闻峤左肩好了有些时日,但棍子重重敲下还是招架不住,这些家丁武艺不高,却十分抗揍,一会功夫就陆续站了起来,预备再对闻峤动手。
“你们在干什么?”熟悉的嗓音越过黑压压的人群传了过来。
是赵澜。
闻峤不自知地松弛下来,顿时觉得安心无比。
看客们闻声让出一条通道,又再看清来人之后纷纷下跪,家丁和虞颂婵也随之下跪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