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帝亲口允准沧瀛国主拜祭定贤、定安两位皇后,虽说一切交由恩贵君主理,但是和成公主自从发了酒疹,便伤了元气,向来康健的身子变得颇为虚弱,一直反反复复地发低烧或是咳嗽,小小一个人儿常日困倦,看着让人心疼极了。和成公主是定安皇后唯一的血脉,恩贵君极为看重,一向是连薛钰这个亲生女儿也比不上的,如此更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和成公主,许多沧瀛国主祭拜定贤皇后和定安皇后之事都交给了任荷茗处理。眼下正是盛夏,最近的大日子便是秋实时节定安皇后的忌辰,任荷茗自然而然便大办祭礼,由薛钰亲自去皇陵祭扫,而任荷茗则安排沧瀛国主于宫中祭拜。
大晋故去的皇帝与皇后的牌位都供奉在万寿殿中,沧瀛国主此回倒是着了一身雪白缀绣珍珠的素衣,在难平的指导下,持香在手,上前恭敬拜下,奉在紫金狻猊香炉中,随后又从难平奉上的果篮中仿佛为图方便一般,只捡出几个红润可爱的苹果,放在了供盘中。
任荷茗也供上三支香,放上一盘瓜果,难平看了任荷茗的眼光垂首退下,任荷茗则在沧瀛国主身侧跪下,片刻,轻轻道:“国主有心了。”
沧瀛国主微微侧目看向任荷茗,任荷茗含笑道:“今日是定安皇后生辰,父后虽然身为皇后,国父之尊,受天下养,却不耽享乐,未曾十分喜爱荔枝等稀罕水果。父后的最爱,是最为常见的苹果,每年秋时,掖庭司中众宫君都看不上的苹果,父后却是要的,侍身不才,曾问过他为什么。”
沧瀛国主声音微哑,问道:“为什么?”
任荷茗道:“萧氏武功,为修炼精准,其中一项课业便是要将苹果皮削得薄如蝉翼,因此父后幼时,时常和姐姐一起削苹果吃。多年之后,那段时光依旧是父后最为珍惜的,苹果便也是父后最爱的水果。”
沧瀛国主沉默不语,片刻才道:“萧氏姐弟,当真情深。”
任荷茗微微一笑,轻轻道:“正因情深,国主才要杀母皇,不是么?”
此刻万寿殿中只有任荷茗、沧瀛国主与凌霜三人,话音落下,殿内静得滴水可闻,沧瀛国主缓缓看向任荷茗,露出微笑:“兰陵王君果真聪慧。”
她说着,抬手轻巧摘去脸上的面具,露出疤痕累累难辨真容的脸,但她很快自耳后揭起,撕去了面上的易容。她的脖颈和手臂的确被烧伤,但面容并未完全烧毁,半面是扭曲的烧伤疤痕,半面则依旧是英俊如玉的面孔,凤眸狭长,黑若点漆,棱角分明,薄唇似刀,那出众的相貌与萧纯钧竟有七八分相似,一看便知,那是斩不断的血脉。她不是旁人,正是当年的幽云军少帅,萧纯钧唯一的姐姐,萧含章。
她问任荷茗:“你是如何知道的?”
任荷茗道:“国主不曾隐藏对萧氏枪法了若指掌,镇姊与阿钰心忧大晋与长安军,便首先警惕飞鱼卫探知长安军情报的程度,但长安军改名已有数年,若国主真的对长安军这般警惕了解,为何依旧称之为幽云军?国主身负烧伤,固然有可能是在燕瀛之战中所受,但亦有可能是在当年黑火破关中所受,我曾见过定安皇后的盔甲,他曾亲口告诉我,那盔甲曾属于他的姐姐,而那盔甲因为常年作战,领口处曾有一处变形,那处变形便同国主颈上的疤痕一模一样。国主言行,几乎没有破绽,但唯有与定安皇后的姐弟之情,不能断绝,想要刺杀母皇,但不忍和成公主目睹,特意洒酒将和成公主调离,还向母皇求得祭拜定安皇后的机会,着素衣,又供苹果,所以,侍身才大胆猜测。”
她既然是沧瀛国主,就不会不知如今的幽云军已改称长安军,而必定是不愿称幽云军为长安军,因为咸安帝曾一度背叛幽云军,她不肯让幽云军冠以咸安帝的称号。如此了解萧氏枪法的人,深知当年内情的人,又细心疼爱关关的人,再加上那处烧伤,任荷茗便大胆猜测,她是当年的幽云军少帅。
想是当年火海之中,她的盔甲灼烫难耐,她不得已脱去了盔甲潜入水中才捡回半条命,恰巧丢弃盔甲之处有烧毁得面貌难辨的遗骸,便被认定已死,萧纯钧也由此得到了她的盔甲。
萧含章微微一笑,抬手盖上侧颈,道:“原来如此。倒是孤大意了,该将这处烧伤遮掩起来的。倒也不是未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只是这烧伤之处肌肤敏感,实在难以长时间易容,只得以刺青掩盖,没想到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有刺青遮掩,原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我曾侥幸见过国主扮作乞丐时,未曾遮盖的疤痕,这才敢如此猜测。”任荷茗抬眸看着她,道,“将军心中的苦处,我明白。”
萧含章看向任荷茗,任荷茗轻轻道:“我嫁入皇室之后,循蛛丝马迹,终是知道当年是她勾结燕部,害了幽云无数军民的性命,却以一副恩人的姿态,纳将军的爱弟为侧室,多年来,她为陛下,待幽云军刻薄寡恩,为妻君,待定安皇后多疑无情。若是我,自然也要杀之而后快。”
萧含章双手不自觉握拳,未被疤痕覆盖之处,泛起极怒的血红:“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道,你今日不该揭穿孤的身份。即便你是纯钧疼爱的小辈,若你要拦在孤复仇的路上,孤也绝不会手软。”
任荷茗无奈道:“还请将军恕罪,眼下还不能让将军取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