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使任荷茗提起精神的,是辛鸣玉生产了。
他产程十分顺利,不出两个时辰就生下一个女儿,依着他和郦平澜定好的,取名叫做郦清然。因他生产是在冷日子里,任荷茗安排得格外仔细,生怕他受着一点冻,不肯他落下一点病。
这日是薛玄泽的生辰,危翳明奉咸安帝旨意送来生辰礼时,薛玄泽正在摆弄玩具,而任荷茗则拿着启蒙的书念给他听,薛玄泽也不拿危翳明当外人,不等她行礼,就从围绕着他的无数礼物中挑出一只布偶狗塞在她怀里,危翳明不接也不是,只好拿着布偶狗行了礼,垂着眼眸,淡淡地道:“见过王君。今日陛下精神不错,想见乐陵公主,命微臣来接。”
任荷茗浅浅含笑道:“劳侯主亲自跑一趟。不如稍坐,容玄泽加两件衣服。”
危翳明谢了恩在一旁坐下,任荷茗抬抬手让如意把玄泽抱了下去,而后垂眸,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玄泽长起来了,近来我也常给他念些启蒙的书。念着念着,竟想起来些小时候的事。侯主也知道,我自幼丧父,是祖父亲手养大,我祖父出身魏氏,守寡后支撑昆山侯府不易,也常常回魏氏走动,我小时候也曾在魏氏的私塾学过一段时日。我年纪小,身体又不好,爱玩,背不进东西去。魏氏的私塾,又不像我外祖辛氏的那般宽和,若是跟不上,总要挨罚。我谁也不认识,哥哥弟弟们都不肯陪我玩、帮我,只有一个姐姐,将《千字文》一字一字讲给我听。”
危翳明浓黑的睫毛微微一动,却依旧没有说话。任荷茗道:“她极为聪慧,课业总是第一,我小时候只知道她名字里有一个字与我同音,因此总是叫她鸣姐姐,长大了才知道,她是魏将军的养女,其母虽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斥候小兵,也是幽云军的英烈,只知道姓曾,魏将军收养她后,未曾给她改姓魏,名字取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曾一鸣。因未改姓,自然也未入族谱,魏家出事后,我曾求祖父寻过,但不知所踪。”
危翳明垂着眸,片刻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你小时候就有点笨,没想到长大了也不聪明。”
没错。
小时候她虽然教个任荷茗,但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大姐姐,脾气又坏,嘴巴又毒,只是强忍着教他,难得的一点点纯善,大约是因为她当初年岁尚小的缘故。之所以照顾任荷茗,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曾经受过任荷茗祖父的帮衬。但想来,若她不是这样的性子,家族被冤,不知如何流落入宫中为婢,只怕早活不到现在了,更遑论封二品侯。
现在想来,任荷茗与危翳明第一次单独会面,她就说出当年教过他的《千字文》字句,危翳明,魏一鸣也,的确是任荷茗笨,认不出她。
任荷茗道:“你手中的那份东西,打算怎么办?”
危翳明淡淡地道:“此事与王君无关,便不劳王君费心了。”
任荷茗道:“鸣姐姐。”
危翳明看向任荷茗,勾唇一笑,道:“危翳明永远只会是危翳明。是福是祸,一切与王君无关,请恕微臣不答。”
话已至此,任荷茗已将二人年幼时的那点不多的感情用尽,危翳明既然不肯说,任荷茗也无法逼问,只有作罢。但是心中的疑虑终究还是让他有些不踏实。
如果危翳明想要翻案,那属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像处置薛镝一样,由薛镇来,那就是揭自己母皇的罪名,难免是大不孝,但咸安帝虽然脏污的手段用尽,却将自己的名声爱惜得一尘不染,又怎么肯认下这样的罪名?
然而,危翳明就是危翳明,她自然能找到办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的古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情急之下,饮鸩止渴这样的选择也是有人做的,咸安帝当然不会愿意污损自己的帝王声誉去翻案,但现在的她更不愿意的是,她还活着,太女就已经权势滔天。赵氏为薛镇请封太女,请求咸安帝发落薛镝,如今又提请由太女监国,便触及了咸安帝的逆鳞。
恰巧,危翳明从烧毁的宗人府中搜出了薛钩的认罪书;恰巧,构陷当年的魏氏的,除了当时正得咸安帝宠爱的戚氏一族,还有赵氏。
当年的魏氏之所以被萧纯钧推荐执掌幽云军,是因为魏将军曾经执掌幽云军后勤,但正因如此,当初去接广陵郡王送去的粮的就是魏将军,她虽然没有遇到云陵郡王和广陵郡王激战的场面,却遇到过探查她行踪的兰陵军,她便疑心咸安帝自称遇到的山匪劫杀与赵氏有关,虽然猜测错了,但魏将军执掌幽云军之后便一直在暗中追查,为此还成立了真字卫——真,即为寻求真相。后来还真被她寻到了蛛丝马迹,查到了赵氏与劫杀的关联,赵氏虽然是与咸安帝一伙的,却无法为自己辩白,咸安帝是为了保住赵氏,同时也不喜欢由萧纯钧推荐的人执掌幽云军,所以才牺牲了魏氏。
翻魏氏的案,便是一个现成的把赵氏摧毁的办法。当然不为人所知的还有,如果赵氏把劫杀咸安帝这个锅背下来,就更加没有人能发现咸安帝当年的谎言了。
为着薛凌的生辰宴,任荷茗装扮齐整去了东宫,迎接他的是卫侧君,卫侧君见了任荷茗,眼中也有些笑意,道:“原不是什么大生辰,恐折了孩子的福气,都是不打算大办的,但是能见见王君,总是好的。”
不大办薛凌的生辰,一是因为这不是大寿辰,二也是因为,危翳明翻案,赵氏以刺杀当年的咸安帝这样的大罪被举族下狱,东宫如今正处于困顿之中,只得低调,且也不似从前炙手可热。
任荷茗瞧瞧四周,道:“怎么是你来接我?”
卫侧君微微垂眸,道:“太女君病了,殿下一直没有去看,也就没好。”
任荷茗微微挑了挑眉,心下无奈。赵氏如今的确是危急存亡之际,太女君膝下无女,与太女闹了许久的别扭也早不再得宠,有如今的地位,全靠赵氏家族,若是赵家倒了,他也岌岌可危。任荷茗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太女君的母亲赵仲甫在当年的劫粮之事上造下的是大恶,无从脱罪——劫粮的人,的确是她派出去的,虽然劫杀的对象不是当年的云陵郡王,领头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