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赶到的时候,就见蔺宁右手持刀,正脸红脖子粗地与人对峙。他顿时心里一沉,蔺宁的右手手腕受过伤,在天牢时又被磨掉了一层皮,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他天天精心养着仍觉得不够,如今这人竟敢拿刀!
“王大人!陛下命百官在殿中等候,您此举可是在抗旨不成?”褚元祯快步上前,卸了蔺宁手里的钢刀,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卫,“你们戍守宫门,担的是护国安民之责,如今却连几个学生都护不住,朝廷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这些侍卫出身上十二卫,褚元祯接手羽林卫后经常连带着上十二卫一起操练,他又是实权意义上的禁军统领,侍卫们见了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发憷,眼下更是齐刷刷地跪成了一排。
蔺宁得意道:“瞧好吧,王大人,禁军乃天子近卫,知道该听谁的、不听谁的,眼下这里可不是您说了算。”
褚元祯偏过头打量着他,“伤到了吗?”
“小事。”蔺宁拢了拢袖口,指着身后的学生,“他——”
“我过来时通知了太医院,太医马上就到。”褚元祯将他的袖口往上一撸,捏起手腕仔细看了半刻。
“我真没事。”蔺宁还念着方才的仇,这会儿更是浑身都不服气,“就是这手腕使不上力,方才挥刀时晃了一下,若非如此,断不会那名家丁占了上风。”
说话间已有太医赶了过来,见这般情景急忙打开药箱,岂料那受伤的学生死活不肯医治,还梗着脖子嚷道:“今日我若身死,便为死谏!以死明志,誓死追随首辅……”
“胡闹!”蔺宁一嗓子吼了回去,“明什么志?谁告诉你这样明志的?这是作死!”
“太傅。”那名学生眼里含着泪,“顾首辅尸骨未寒,陛下却不为所动,都是听信了那奸佞小人之言!我等唯有用这种方式劝谏,即便今日血溅宫门也是值得!”
蔺宁气得脑门子疼,“我今日把你们带出来时,是如何叮嘱的?现下都忘了吗!动辄以死相逼,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从今往后都别说是我的学生!现在陛下派了五皇子来,又派了太医来,便是心里装着你们,你们莫要负了陛下好意。”
众学生一听,顿时来劲了,各个露出欣喜之色。
蔺宁又道:“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回去好生养着。现在,我随五皇子进宫面圣,你们回国子监等消息。”
王昰原本在一旁看着,此刻却突然站了出来,“进宫面圣?只怕蔺大人进得去出不来,今日上朝的官员眼下全都被关在奉天殿里,陛下又怎么可能放你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学生们顿时起了骚动,有人带头高喊:“太傅,我等不退!若是您也遭了不测,我等守在这里,还能为您讨个公道。”
“简直是胡闹!”这下蔺宁也急了,“我看你们是读书读傻了!今早你们跪在这里,是请陛下为首辅主持公道,可若再这么闹下去,便是逼陛下做个不仁之人!你们熟读孝悌忠信,深知礼义廉耻,却学不会明辨是非,白白受了他人挑唆,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来人!”褚元祯上前一步,“陛下命众人在奉天殿等候,王大人未得允许擅自离去,实乃抗旨,即刻押回殿内,等候陛下发落。”
“好一个抗旨!”王昰冷笑一声,“我倒是忘了,京都传言,说你们二人疑有龙阳之好,今日一见,看来所言非虚啊。”
“疑有?”褚元祯也跟着笑起来,“看来王大人听得不准确,此事并非‘疑有’,而是‘确有’,王大人的耳目不灵光啊。”
王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褚元祯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朝着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都愣着做什么?把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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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屋门口,满祥拦下了褚元祯,“陛下只命太傅一人觐见。”
褚元祯的一只脚踩在石阶上,回身看着蔺宁,“你若不想见,我便带你走。”
“我不能退。”蔺宁语气坚定,“既然到了这儿,我就必须进去。”
褚元祯没动,他定了半晌,掩于袖口的手指悄悄攀上蔺宁手腕,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如果可以,他想把蔺宁藏在府里一辈子,或者此时此刻将他拥入怀中,可他一样都不能做。步入皇宫的那刻起,他们就被戴上了看不见的镣铐,镣铐的钥匙握在褚元恕手上,深宫墙影下每个人都在挣扎。
帘子掀起一个角,蔺宁几乎没有犹豫地迈了进去。
屋内檀香扑鼻。
褚元恕听到声音抬起头,露出一个恭恭敬敬的笑,“终于把老师盼来了。”
蔺宁在桌前站定,按照规矩行了礼,“学生们是我带来的,现下已经叫他们回去了,陛下要罚尽管冲着臣来,不要牵连到国子监。这些学生虽未入仕,却也是先帝钦点的监生,实在不好罚得太重。”
“罚?”褚元恕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蔺宁,“老师以为,世安会不知轻重地惩罚那些学生?”
他口上叫着“老师”,乍看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态度又极为恭顺,竟看不出半分帝王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