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一小段路,不知怎得,是阴风怒号、日月无光。
夹杂着雨点儿的狂风割在身上如刀一般,吹得两人的袖袍都猎猎作响,头脸更是打得几乎要睁不开眼。
叶染和白玉堂终于来到这宅邸门前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好不狼狈。
抬起头来,正是朱红匾额的“盛宅”二字。
两人在门口敲了半晌的门,一身披蓑衣的门童才打着羊角风灯探出头来,后头还跟着两个美貌丫鬟,稍微落后半步,正提着灯笼在院廊外探看。
叶染把事由约略和这童子说了,末了一拱手:“我二人远行到此,实在是被这暴雨打得措手不及,如今天晚路滑,不知可否在贵家借住一晚?”
他说着边从袖中掏了枚银弦小铃予人耍玩,边笑道:“我看这大红灯笼,不知贵府可是有什么喜事?”
这时后头跟着的两个丫鬟也到了,此刻看两人虽衣衫尽湿,但衣袍冠带不似寻常人家。尤其是这青衫男子身后的白衣官人锦衣华服,高头大马,仪表堂堂,不免掩袖羞涩一笑,将叶染和白玉堂迎入院内。
“二位先在角屋稍坐,且待我们回禀了主家。”
叶染与白玉堂对视一眼,便先停了马,在角屋里坐下。有仆童上了热汤热茶,二人略略掸去身上雨水泥污,好歹是散了些湿寒狼狈。
不多时,刚刚迎门的丫鬟就去而复返。
“我家主人得知有雅客迎门,极为欣喜。二位官人这便随我在偏院客房中落了脚,也换身干净的衣服去。”
丫鬟说到这儿捂嘴笑起来:“刚巧明日家里老太太做寿,偏院那祝寿的大戏班子也到了,这不,那边儿刚刚打了脚,正热汤热饭的,若不介意,我便再差人摆上两副碗筷,好好烫了酒吃。”
这待遇已经比两人预想中要好上不少,一路看过来丫鬟小厮都通情达理,也没什么眼高于顶的做派。虽说要与人凑桌吃饭,但热锅热灶的、当然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叶染拱手:“那便劳烦主人家了。”
白玉堂此刻也一副乖巧儒生模样,连连夸赞这主人家厚道。
两人这便跟着丫鬟一路到了偏院,各自在客房中打水收拾一番,换好了干净衣裳,才出门进到了侧院堂屋之中。
此时,
只见屋中一张气派的八仙大桌上各色酒食热菜都已经准备停当,正白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桌前一共围坐了七人,还在打趣说笑。
这时见外头有人来,为首一个黑壮国字脸的汉子满脸笑意,先起身相迎:
“这两位便是赶巧儿雨天留客的弟兄吧?快快来坐了,喝壶热酒,烫烫寒气。”
叶染拱手:“您是?”
“叫我陈胡子就好,想来二位也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喏,这就是俺的班底了,不巧绿林中也有些诨号。”他说着往桌上一指,几人便纷纷起身见了礼。
叶染见这陈胡子脸上却是没有半根胡须的影子,心中不由得纳罕。转眼又望向余下六人,却也是形貌各异,各具特色。
为首一女子杏眸鹅蛋脸,嘴唇厚实,面庞却略有风霜,一看是多行走在外,是班子里的当家花旦,唤作「刘鹅子」;
当中一对兄弟形貌相近,武生打扮,长得五大三粗,下盘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叫「奎大奎二」;
之后又有一位留着山羊胡的干瘦先生,身着文士棉袍,手有老茧,是班子里的鼓乐师傅,名叫「羊先生」;
在最末尾缀了一名木讷的汉子,身量、体格都不出挑,只是鼻梁处带了两道短疤,正坐在堂屋前侧戏班衣箱旁,眼看是保管道具的箱倌,名叫「豹脸儿」;
最下首则是一个大眼睛,毛寸儿头的小子,瞧着那眼睛滴溜溜、瘦小机灵,应是戏班子前后跑动的杂役,叫作「瘦猴儿」。
叶染正暗自观察着眼前人,却见身旁白玉堂忽然附耳过来,唇角促狭:
“好呀,这又是虎豹猴孙、又是狐羊鹅子的,感情这山里被毛戴角、湿生卵化的家伙全聚齐啦!不若问问他们这班子可是叫‘动物开会’?”
叶染其实也有些想笑,这陈胡子、刘鹅子、羊先生,以及奎大奎二、豹脸儿、瘦猴儿的……实在是颇为凑趣。
但眼瞧着人家戏班班主陈胡子还热情地看着自己,叶染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轻咳一声,“说什么呢!”把旁边的白老鼠扒拉到一边,端正了神色回礼道:
“原来是诸位名角当面,实在是荣幸。不瞒各位,在下姓叶名染,也是个在戏行里讨生活的,斗胆与各位称一声同行;身旁这位是在下的友人,姓金名懋叔,此间因缘际会,还望各位同道多多关照了。”
叶染报了白玉堂的假名倒不是想故意欺瞒,只是想这这白老鼠在绿林中混不吝的名头,难保在面前一众跑江湖的三教九流里头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也权当出门在外的保险藏拙之举了。
谁知道他这话音一落,对面七人却还是一愣,左右对视一眼,脸上不仅没露出半分江湖盘道的欣喜热络,那奎大反而往前稍挪了半步、似是隐隐有些戒备起来。
这下叶染却有些搞不懂了,按理说鹤归阁在此界还没出世,也不该有人听过他的名头才对啊。
难不成是金懋叔这谐音梗太敷衍了?
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