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的眼睛长白金汉宫门口了吗?”“——啪!”
“你说女王并未召见我?”“——啪!”
“你和女王关系很好吗?”“——啪!”
“怎么连这都知道?”“——啪!”
“你们关系匪浅啊?”“——啪!”
事情涉及到女王,在座的各位就不能再继续看热闹了。最先动作的就是离此处最近的阿尔伯特,他和格雷勋爵交谈完后并未立即离开。玛蒂娜一巴掌一巴掌扇到格雷勋爵脸上时,阿尔伯特正颇为轻松地站在一旁近距离欣赏这感人画面。直到玛蒂娜把脏水反泼回去甚至溅到女王头上,阿尔伯特才终于动手,从玛蒂娜身后握住她又一次扬起的手。
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卡文迪许小姐,请慎言。”
玛蒂娜攥着格雷勋爵头发的手再次用力,将他甩到地上。
格雷勋爵捂着脸瘫坐在地,恼火与疼痛让他面目扭曲,但脸部肌肉稍一用力,就会牵扯到红肿的伤痕。
——这个疯子!
他表情狰狞,龇牙咧嘴,死死盯着地面,不愿意抬头与其他贵族有任何目光接触,以免颜面扫地得更加彻底。
——她在扇他巴掌前,将戴在食指上那枚权戒的宝石转到手心面了!
格雷勋爵感到脸部火辣辣地疼,捂住脸的手心处有些温热的潮湿,不知是冷汗还是血。
没人关注他的丑态。
被疯子殴打虽然丢脸,足以让人颜面尽失,但这是能谅解的,也是值得同情的。这时候,忽视他,并让佣人出面请他去整理仪容会更合适。
被阿尔伯特捉住手腕的玛蒂娜微微偏头。她转动脑袋的动作很慢且机械,好像一个真正的木偶。从雪白的宽大帽檐和鸦黑的零散碎发下,无机质的绿松石般的眼冷淡地与阿尔伯特对上了。
这时候,阿尔伯特才发现,她的眼睛颜色和他的很像。
蓦地,玛蒂娜眨了眨眼。
灵魂重新回到木偶身体内,木讷无光的眼也有了神采。
见状,阿尔伯特慢慢松开手,礼貌地后退,重新建立起社交距离,并向她道歉:“抱歉,刚才有所冒犯,卡文迪许小姐。”
玛蒂娜并不会为他仅限于表面礼仪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她低着头,自顾自地摆弄手心里那枚镶嵌有切割完美、硕大光亮的宝石的戒指,若无其事地把戒指转了半圈,让宝石从手心面重新回到手背面。
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是阿尔伯特。
他在微笑,笑意不达眼底,语气彬彬有礼:“也许您需要手帕?”
玛蒂娜又眨了眨眼。
她睁大眼睛,直勾勾地注视他的眼睛。半晌,她迟疑地伸出手,伸着两根手指,拎着手帕的一小角,将手帕从阿尔伯特的手心中捻起。就在阿尔伯特以为她会收下的时候,她的手指忽然一松。
雪白的手帕被极其无礼地丢回到阿尔伯特的脚下。
神经质的清脆笑声响起。玛蒂娜断断续续地笑,眼睛依然直勾勾地凝视他。许久,她突兀地止住笑,厌烦地背过身去。
阿尔伯特并未表现出不悦。他脸上那如同被精确计量过的社交面具的微笑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玛蒂娜,你来了。”
公爵夫人来到她身边,笑语盈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心无芥蒂地与玛蒂娜寒暄:“最近在做些什么?我好像很久没见你了。”
“在忙着花钱。”玛蒂娜说,“我花两万英镑建了一所寄宿学校。”
“你打算怎么收学费呢?”
玛蒂娜忽然奇怪地看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收学费?我在花钱啊。我不收学费,也不收学杂费。我还要提供免费的食宿,还有每人每星期十先令的助学金。”
公爵夫人的脸僵了一瞬,但立刻恢复正常:“哎呀,我们的小玛蒂娜是个慈善家呢。”
玛蒂娜弯起眼睛:“可是无论怎么花钱,家产还是有那么多,根本花不完。所以我今天来也是想请教一下在场的诸位,大家是怎么做到那么快就能把数百年的积蓄给快速败光以至于沦落到破产边缘的呢?”
气氛忽然凝滞了。
公爵夫人脸上的微笑再次僵硬。不只离玛蒂娜最近的公爵夫人,在场所有人都脸色难看,不知有多少人被戳中了精心隐藏起来的痛处。阿尔伯特倒是露出了今天晚上发自内心的第一个微笑。由于这实在失礼,他不得不低下头以手遮挡,假装咳嗽。
竞拍开始了,第一件竞拍品是一个孩子的画,笔触稚嫩粗糙。
“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画的画。拍下这幅画的钱,会捐给孤儿院。十英镑起竞拍。”
公爵夫人趁机转换话题,拉住已经不耐烦地起身的玛蒂娜:“玛蒂娜,你不参与竞拍吗?”
玛蒂娜已然站起身,冷淡无机质的眼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却没人知道她的眼神落在谁身上。
她说:“我没兴趣资助国/家蛀虫。”
公爵夫人语气略带责备:“玛蒂娜,怎么能这么说?孤儿可不是一味吃国/家福利的蛀虫。”
“啊?”玛蒂娜的眼神直直的,不知道她在看哪儿,但她的声音却清晰异常,真情实感地表达疑惑,“原来钱是给孤儿的吗?我还以为是给某些借慈善名义中饱私囊的人呢,原来不是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对这些人,玛蒂娜早已厌烦透顶。她提起阳伞,转身离去。背后,一双双因为遮羞布被扯下而饱含着愤恨的目光扎在她的背上,恶意的窃窃私语恼羞成怒地响起:
“真是个疯子。”
——所以卡文迪许小姐必须是疯子。
贵族里不能再有第二个“卡文迪许小姐”,除非还有人想成为“疯子”。
那袭雪白的背影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越过贵妇人们馥郁浓稠的香氛,从折射出剔透光彩的水晶灯下走过,绕过盛满香槟与红酒的玻璃酒杯,在厚重的大门后轻盈地消失。
阿尔伯特转过头去,将视线放在为了买到“慈善家”名声、讨好公爵夫人而使竞拍进入白热化的贵族们身上,又越过他们,将视线落在那幅笔触稚嫩的画上。
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眉眼低敛,深色睫毛在翡翠绿的眼底落下一片沉沉的阴影,冰冷异常。
“玛蒂娜·席格莉德·卡文迪许……”
他轻声念起玛蒂娜的全名,手中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当宝石转到手心面时,他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说起来,莫里亚蒂伯爵。”有人向阿尔伯特试探道,“我听闻十三年前,卡文迪许公爵曾与您父亲商议过婚约,希望卡文迪许小姐能与您弟弟联姻,这是真的吗?”
阿尔伯特维持着微笑,滴水不漏地将太极给打回去:“只是卡文迪许公爵与家父在口头的玩笑罢了,为了未婚男女的名声着想,也请您不要再提这事。”
*
卡文迪许家族的专属马车前,玛蒂娜的贴身女仆玛丽安为她打开车厢门,扶着玛蒂娜的手,将她扶上马车。
“感觉如何?大小姐。”
高大的女仆坐在玛蒂娜的对面,微微向前倾身,将大小姐耳畔散乱的黑发别到耳后,得到对方不配合的躲闪。
玛蒂娜将头上沉重的帽子摘下,丢到玛丽安的膝上。她伸手到脑后的黑发中,把U型夹一个个拆下,丢到座椅上。黑发完全散下,披散在瘦削的肩背上。做完这一切,她从椅子上滑下去,歪歪扭扭地靠着,将脑袋搁在窗上。
“因为求婚被下了面子就干脆造起对方黄谣,真没有愧对他的性别啊。”玛蒂娜幽幽地回她,掌心收张数次,掰响手指关节,“不过打人很痛快,下次还会再来。”
玛丽安弯腰将大小姐拆下的发夹一个个捡起来,仔细地收好。收完最后一个发夹,她抬起头,以蛊惑的语气询问玛蒂娜:“大小姐,下次再有这种事的话,带上我吧?”
闻言,玛蒂娜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挑起眉毛:“带上你干什么?”
“我会帮你揍人啊,大小姐。”玛丽安双手将大小姐的手合进手心里,为她的手掌按摩,“亲自打人很累吧?”
思考了两秒,玛蒂娜瘫了下去:“我考虑一下。”
抬起眼睛,玛蒂娜看见为她掌心按摩的女仆正以饥饿的眼神细细欣赏她的手。哪怕她下一秒就捧起她的手啃一口,玛蒂娜都不会感到惊讶。
“啧。”
玛蒂娜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在玛丽安脸上扇了一掌:“注意你的身份。”
玛丽安顺从地顺着玛蒂娜打她的力度偏过头,整齐地梳到脑后挽成光洁发髻的银白发丝因此而散落在小麦色的脸颊上。虽然挨了这一掌,但她的脸没有丝毫红肿。她慢慢回正头颅,对玛蒂娜温柔地微笑,非人的黄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好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