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卡尔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诺伊尔一边阴沉着心情一边去买花,家里的该换了,去莉拉的墓地里兜了一圈,暂时不想回家——他知道卡尔肯定还没回去。
他对莉拉的印象其实不深刻,深刻的只是她的葬礼上哭到仿佛血液都被抽空的卡尔,但现在反而常常来,大概是因为墓地很安静。
他会把车停在远一点的地方,自己走一段路,在散步里平静思绪。
最近尤其是。
“如果你还活着,他能更开心一些。你太小了,莉拉,你的人生都还没来得及开始,你本该做个新闻主持人的,卡尔给我听了你以前录的播报,要我说比慕尼黑三台那个卡尔天天看的傻笑男好多了。”
他会一边心不在焉地把莉拉墓边冒头的野草全揪掉,一边说话:
“现在一想你知道巴拉克,”
他看着墓碑上莉拉的照片,忍不住叹气,感觉自己真要成疯子了,好好一个大球星,这时候不说去花天酒地,好歹可以在家里明亮的灯光下翘着脚看电视,可现实却是在将黑的天色下,在萧瑟的风和寂静的墓园里变成一个昏黑的剪影。
这不像他。
他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没和人上过bed,不是没搞过浪漫,但他觉得这种事应当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而不是让日常生活脱轨那么强烈。
诺伊尔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他觉得卡尔也不会喜欢。
他觉得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潇洒,默默地轻而易举地做好一切,不要觉得吃力,不要当场就求回报,准备好巨大的房子,车子,鲜花,完美晚餐,硕大的钻戒,等对方在某时某日发现时惊喜感动时勾起嘴角笑一笑拍拍大腿让人坐到怀里来就好了。
而不是非要在周日早晨晃着恋人的肩膀让他起来和自己一起去超市。
他觉得和卡尔相处有点难,因为卡尔不太会说他需要什么,但又从来不会拒绝和生气,于是他很难分清卡尔到底是真的开心,还是只是在惯常地表面温热。
还有一个人也许也会让卡尔更开心一些,但诺伊尔绝不愿意想他。
我不是残次品,不是planB,不是超市打折区的面包,回家的路上他想。
但他也想,哪怕我就是残次品,就是planB,就是打折的面包,就是一个替代品……那又怎么样呢?
进家门时他带着一种幼稚但也强烈的倔强心情,他死也不要让卡尔再甩他一次。他现在宁愿对方不幸福了,他希望他们俩变成那种怨气十足的怨侣在家里互殴纠缠,在法庭上吵架,但反正不是分手,他才不要学胡梅尔斯搞什么心碎打包暗淡回娘家(这娘家还是二手的!),也不要学穆勒搞什么深情忍让。
不要看卡尔现在对他们俩怜惜得很,诺伊尔知道,他就单纯当好人当习惯了,真让卡尔分手去和他们相好,卡尔一辈子也做不出这种事。
俗话都说要找本来就好而不是对你好的仁,诺伊尔算是找到本来就好的仁了。可这个仁就是不够爱他,这实在让他挫败。
卡尔,你自己选的我这种心眼很小的坏熊!而且你之前那么狠毒地欺负我,现在就算对我不爽了,也到你还债的时候了。
他停好车后把后视镜掰下来,对着里头的自己瞪眼睛,试图找到一个阴郁的、气势十足的德男架势。
此刻诺伊尔脑子里想的确实是小时候看的那些反战电影里的反派德国军官就是了。
他掰镜子酝酿时,卡尔已在家里等了一会儿。
他烤了披萨,榨了奶昔,又拌了两份虾仁沙拉。这些食物虽说自己做热量也不会太低,但比外头购买好多了,最起码不会导致发胖,完全能接受。
诺伊尔是门将,饮食不用太严苛,卡尔跟他在一起后吃饭也松散了,不过这远远没到不自律的地步,毕竟球员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这么点热量下肚不过是刚刚好。
足球圈里也不乏“自律”到焦虑的人,视碳水脂肪还有红肉为洪水猛兽,但其实挂着自律人设的那几个饮食并没有可怕到这种地步,他们私下里也是有适当享受的,只是没人信罢了,反而是跟风的入魔了。
卡尔现在觉得这些事就适度就好,人和人的上限不一样,不要太苛待自己了。
晚餐准备好了,他给心理医生打了电话,希望能把下一次咨询的日期提前。对方对于他这种超级vip客户总是非常有耐心和爱心的,在通话里就像朋友一样询问了他眼下有没有什么为难的事,卡尔犹豫了一秒还是选择了求助,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扶着额头难熬地说:
“我爱人最近好像对我有点淡淡的……然后今天,她不等我一起下班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也没告诉我她去哪了……我知道这很正常,但是,但是我们之前可能不太正常,我们总是几乎一直在一起,因为我们工作也在一起……不要对恋人有过分的控制欲?好好谈谈?对,我知道,我也在等他了,但是……”
卡尔焦虑得本能身体紧绷,差点学新来的主教练一样去啃自己的手指甲,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
“我好像……有点怕他喜欢上别人了,怕他想和我分手。”
医生安慰他不要设想最糟糕的情况,也给他发了一个表格,让他照着填填,理理自己的思路和情绪。
卡尔于是就把晚餐该保温的保温,该冷藏的冷藏,打印出这个表开始写。这像那种婚姻咨询里会用的表,第一题是“你觉得在亲密关系中,你的伴侣身上有哪些你喜欢和依赖的特点?”,他不知不觉就写了很多,但紧接着第二题就难住了他,问题是:
你觉得在亲密关系中,你的伴侣最喜欢和依赖你的哪项特点?
卡尔不知道了,卡尔真的不知道了。
他又想到了他对诺伊尔那么没礼貌、因为见了一面巴拉克就迫不及待把他甩掉,而后对方又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事,那一刻他就忍不住在想,你喜欢我什么呢?
如果旁人想和他做py,卡尔还是能理解的。但这样认真的喜爱,就完全不懂了。
穆勒和克罗斯的那种心情还能理解成是少男心事,初恋情结没处理好,但诺伊尔,他是完全不懂的。
他常觉得诺伊尔应当是娶个十八岁的金发碧眼的美貌妻子,牵着她在慕尼黑的大教堂里不太虔诚地下跪的那一类人。
卡尔不觉得诺伊尔是没爱情的类型,但更不觉得他是恋爱脑。在对方的人生里,唯一长久干扰过他做出理性选择的就只有他对沙尔克04的热爱,不过在转会后这一巨大的干扰项也被排除了,卡尔就基本没见过他做出感情驱动的什么选择了,他是很成熟的、生活很愉快的一个人,总是做充满了正反馈的事。
所以很难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在卡尔这里自讨苦吃,他又不是胡梅尔斯。
卡尔觉得胡梅尔斯多少还是有点被虐待的xp在,但诺伊尔显然没有吧。
……因为卡尔很难追,所以诺伊尔把这当成某种调剂生活的游戏吗?就连这种答案,卡尔都觉得对方恐怕没那么无聊。
他卡到昏沉,被这个之前一直在回避、但此刻直击灵魂的问题挫伤到,甚至没意识到恋人已进屋了,当一只手按住他的右手,在纸上勾画起来时,他才猛然惊醒,差点下意识地回身给来人一拳,左手也被按住后才在熟悉的味道里镇定下来。
“你怎么……”卡尔刚要说他走路没声音,猛地想到自己在填什么,立刻要把纸抽走,但诺伊尔紧紧拥抱住他,把他往沙发上压了下去,就着这个变扭的姿势夺过笔,在灯下点点纸快速看了几眼,而后就把第二题里卡尔犹豫着填的几个零散单词,例如“我是队长?”“金头发?”划掉了。
他们两个相当重量级的高大成年人,把昂贵的沙发都压出了细不可闻的一两声嘎吱。
他一边按住恋人,一边好气又好笑:“什么啊?你觉得我是什么金发队长狂热爱好者吗?那我怎么不去喜欢奥利弗·卡恩?我真服了你了。”
卡尔被他偷袭了才一时被控制住,此刻已撑起来把他推开,又惊慌又恼怒,皱巴的衣服都没注意到,一下子扑到小茶几上盖住这张纸,放掌心里团成一团:
“你回来了不喊一声?直接偷看做什么?——好了,不要管了,心理医生发的奇怪作业,我无聊了乱写的,你别当真……”
“你自己就坐在客厅,都没听见我开门,还怪我。”诺伊尔重拥抱他,摊开掌心:“给我。”
卡尔已经在思考把纸吃下去的可行性了,反正肯定死不了人的,最多恶心点。
“你去心理医生那里做婚姻咨询了吗?我倒是不知道……在你心里我们已经结婚了。”诺伊尔问。
放你爹的屁!谁结婚了,是这倒霉医生糊弄我,拿错的表敷衍,而我病急乱投医……卡尔垂着睫毛,看起来强硬得很,实际上已开始僵硬着想数到几秒把纸放嘴里?
“我有点高兴,卡尔,我没生气,也没在欺负你,给我,我不骗你。”
诺伊尔轻轻按住他的手掌,语调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揶揄和偷笑:
“你别藏了,上面的东西我都看到了,你还说你不喜欢我穿无袖,你明明就把穿无袖很漂亮写上去……”
一听到他真的看到上面内容了,卡尔顿时有点崩溃:“我是在想你的所有优点啊,但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和你在一起的……”
“那我来写为什么我和你在一起。”诺伊尔说:“松手吧,纸给我,笔也给我。”
此时此刻,卡尔可以打着哈哈或假装闹脾气逃走,回避这个可怕的问题,但他抬起睫毛看了一会儿诺伊尔的眼睛,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后,到底还是轻轻松开了手掌。
诺伊尔把皱皱巴巴的纸重新铺平,卡尔扭过头不想看他写的过程,这太羞耻或太危险了,而且还有种在和人当面对峙的眩晕感,他觉得等会儿睁开眼看着结果就够勇敢了,但诺伊尔捏住他的脸颊说笨蛋karli快睁眼,而后三下五除二,笔尖在纸张上划过清脆的沙沙声,他就说已经写好了。
卡尔都想叹气了:“别嘲笑我了,曼努。”
两个绝对世俗意义上的toxic男子汉体系里长大的中年男子在这儿填这个真的好滑稽啊……他们不可能像充满真挚感情的小女孩一样执手相看泪眼把话说开什么的……甚至可以说成年人爱情的保鲜剂里极少有这种东西,大家不是不知道彼此也许有着或大或小的问题,而就是无力解决它而已。
语言和情感能提供的帮助也是有极限的。
此时不谈论反而是一种仁慈。
不是矫饰,是真的仁慈,因为不谈论,不意味着不爱,不付出。
事实胜于雄辩,疗愈也需要时间,这种真切的、现实生活里的动作比天天坐在灯下流泪辩论管用多了。
就算诺伊尔真的感情态度发生变化了,卡尔也知道,其实对方真的替他付出了很多……能做好友相处这么多年,同居都三年了,怎么也不是靠一点新鲜刺激猎奇或脑袋抽风,他们确实还是有感情的。
这感情出现了变化,也不代表一定有谁错了。
卡尔觉得这一切太乌龙了,他本来哪怕填个什么表,也不想让诺伊尔看见的。
此刻他不由觉得诺伊尔肯定在玩什么恶作剧,或是带着某种愤慨/遮掩的情绪胡乱画了两笔,然后他们就可以把这一茬尴尬带过去,一边心知肚明他们出问题了一边假装问题不存在,然后在某一天忽然爆发——但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只是很简单的两条杠,诺伊尔把他写的东西划掉了,答了一个大大的Karl,横亘在整个空间里。
“我要是能想清楚我为什么喜欢你就好了,卡尔,那我就能找到另一个金头发蓝眼睛的人,另一个胸很大的人,另一个说话严肃的人……反正就是把你拆开的人,然后喜欢他或者她就行了。”
诺伊尔把纸重新攥成一团,揪住卡尔的侧脸肉,感觉他有点可恨,于是叹气:
“这话真矫情,我光在脑子里想到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了,但我觉得事实确实如此——很多年前非常可恶的你走入我的房间,你说你叫卡尔·海尔曼,伸出手和我握手,冲我微笑,我觉得你人真不错,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上当受骗了,到现在大脑也没有转过弯来。我就是很喜欢你,这没有什么好害臊,也没什么可深究的,你自己不是也数不清我的一二三四五六。”
卡尔顿了很久才能找到思绪,他忽然意识到此刻是一场如此隆重的告白,胜过他们回忆里的每一场。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喜欢我的你不像你……”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躲你。”
诺伊尔烦心得恨不得咬住他的咽喉,可他们俩在bed上的规矩一向是卡尔随便在他身上弄出印子,反过来却不行,因为诺伊尔会把这些痕迹当成无伤大雅甚至有点光荣的事在更衣室里随意展示,卡尔却是一个哪怕被人打趣或窥探一点都受不了的老古板人了。
他只好收住牙,只换成紧紧的拥抱:
“我知道你觉得我烦,但我已经在改正了,你不要就急着做什么婚姻咨询或者想着把我甩掉了,我告诉你,这不可能的——”
“什么?不是。”卡尔赶紧说:“我没有。”
“你不是在烦我太烦人吗?所以才要写一大堆我的好处来催眠自己别生气?”
“……不是。”卡尔都害臊到说不出口了,但他不愿意那种扭扭捏捏像蚊子一样说话,所以硬撑着音量的话,声线明显都抖了:“我还以为你想分手,或者喜欢别人了呢 ……”
诺伊尔:?
他们俩大眼瞪大眼,莫名其妙地互相瞪了一会儿。
诺伊尔恨不得跺脚:“那我这个月都在受什么罪啊?你早说啊!——”
“去看莉拉就是受罪啦?我还烦心呢,我以为你跑出去和别人睡觉去了——”
“所以我们这个月才不做的吗?我还以为你又在想巴拉克了,我都快恨不得开车创死他了!——”
“什么?这关他什么事?——”
“都怪你以前伤害我,你不喜欢我了,我当然觉得你是又为了他要抛弃我!”
“什么?我,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了,我一直都很后悔了……”
“哼,那我还是受伤了。你懂不懂你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卡尔,我十三岁就替你守球门了,二十年来当牛做马——”
“不要难过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卡尔拥抱过来红着脸亲吻他的脸颊时,肯定不会知道他看起来认真得像个苦恼的小男孩。
诺伊尔的心欢喜到快爆炸了,同时快爆炸的还有勾八,烦心事一甩脱掉,禁欲了快一个月的抓狂感就占领高地了,他这一秒内已连两小时后卡尔的表情都想到了,但对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拉开,带着高兴表功:
“我做好晚餐了!——快吃快吃,你一定也饿了。”
诺伊尔:……
卡尔看他犹豫,第一反应就是嘴唇微微抿起来了,唇角的痣都微妙地移动了位置,眼角仿佛也往下掉了一些:
“你不喜欢吃我做的饭吗?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开始学下厨的吧……”
诺伊尔认栽了,赶紧起来说才没有,顺带思考卡尔养胃的可能性。
也思考难道胡梅尔斯新晒的那种衬衫解开扣子到最后,若影若现鬼迷日眼的照片里的的状态才是卡尔更喜欢的?他给胡梅尔斯点赞了。虽说现在他给很多人都点赞,尤其是穆勒和胡梅尔斯和克罗斯的,条条不错过,但鬼知道这礼貌一赞里是不是藏了真情实感!
该死,谁家好人才会在ins上发这种照片啊?胡梅尔斯真是痒了就拿拖鞋拍拍,没处烧了开only风扇去,发这种照片离间很多情侣的感情他就满意了是吧?
诺伊尔气到差点没吃出晚饭味,在卡尔再度失望垂眼轻轻撇嘴后才举起手发誓自己认真尝,而后在食物的芬芳里稍微缓和了一点情绪。他们俩一起把碗放到洗碗机里,卡尔还要不紧不慢地擦台面,诺伊尔从背后抱着他,懊悔起了刚刚没在第二题那里写“我们俩bed上超合拍”。
等一下,卡尔也没写。
他难道在bed上一直没那么爽吗?
在他又开始思绪飞出天际前,卡尔按着他的手臂转过身,吻住他的嘴唇:
“你烫得像都忍不到上楼去……”
这灶台擦得好啊。
诺伊尔觉得这和妻管严没有任何关系,纯客观,不带一丝个人感情,他也知道卡尔果然是那种永远不会错的超级英明的男人。
而且表情比他想象里还棒……这么久不*的话,对他们俩来说好像都是一种超敏感的buff。
哼,累得不行睡觉前诺伊尔想到卡尔填的许许多多“喜欢的事”里,没有一条提到巴拉克,没有一条能和他扯上关系,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你有我这么漂亮的无袖背心身材进入慕尼黑吗?
他们俩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心幸福地睡着了,就算有点热、胳膊有点麻也不分开,反而贴得更紧、更幸福了。
就像热乎乎狗崽子似的青少儿时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