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尔斯嗤笑他的尴尬害羞:“你的好心呢?”
罗伊斯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天真和开朗地绝杀了他:“卡尔点赞你新的ins没?他给我点了。”
沙德不懂为什么今天棕发男——哦在被批评后他已经记住了,他叫马茨——今天这么阴沉又萎靡不振的,明明今天训练里沙德用力克制自己了,生怕再被当成粗鲁没礼貌的坏蛋鱼。
主帅图赫尔对他挺好的,虽然看他训练的时候经常一副面色苍白快昏过去的样子,但场下又会很耐心地和他讲很久,沙德觉得他可能天生长得白吧,被气急败坏的主教练骂了半天都不晓得,告别时还像个小大人似的很贴心地建议他多吃点牛肉。
他根本说不明白德语,所有交流都是靠蹩脚的翻译软件进行的。被反过来关怀的图赫尔无语凝噎,长叹一声,感觉可能也不是沙德太笨了,大概就是语音不通呢?所以他催促工作人员多盯着沙德,德语课不要一周上三次了,天天都得上,高强度地补起来。
第二天开开心心要下班回家吃饭吃饭吃饭,却忽然被老师微笑着抓住的沙德:?
他宛如一只被人类用捕捞网从水里抓出的命不久矣的鱼一样扑腾了起来,就差原地尖叫了。但老师还以为这是小伙子高兴得直蹦跶,微笑变成了哈哈大笑:“这么喜欢学习啊?”
罗伊斯发现毛毛小狗好像精神萎靡了,融入了大环境。
死气沉沉的更衣室里唯一一道鲜活的气息也不鲜活了,季前赛就要开始了,他们在球场上训练时甚至不怎么说笑话,而没有沙德傻乎乎地扑球或被他气到在场边跳脚的图赫尔上演喜剧二人组,罗伊斯忽然发现生活比之前还难让人忍受。
他情不自禁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例如在一个刚进队的小孩子每天都冲他笑时甚至不和他多说几句话……老天,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这不是他心目里的多特蒙德应该有的样子。大家应该在这里叽叽喳喳,畅快玩闹才对。然后每个比赛日含着泪和永远忠诚永远狂热的球迷们互动,每一声欢呼里都衷心感激自己是黄黑军团的一员。
最起码在很多很多时刻要幸福。
多特蒙德的球员和球迷不能像别的俱乐部一样光看结果,没有好结果就憎恨和咒骂一整个赛季,事实上球员和球迷都会老去,球员还会转会离开,大家见一次少一次,在一起的日子就是好日子,每周相见和为彼此努力,这才是最要紧的。
这里已经没有钱了,再没有爱的话,就让人有点太绝望了。
还有胡梅尔斯也是!
“沙德连饭都吃不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询问胡梅尔斯。
对方的反应是头也不抬地戴袖标:“你开始盯着他吃饭?——咦哦,马口,这有点恶心了。”
罗伊斯扯过袖标,愤怒地往他胳膊上撇了一巴掌:“卡尔就永远不会说这种话,你刚进国家队的时候,他连你吃饭时候喝了几杯酒都能记得!不然队医差点给你扎错药!哪有你这么当队长的。”
胡梅尔斯沉默了。
他把袖标抢了回来,重新给自己仔仔细细戴好,不耐烦地鼻孔里出气,但还是带着罗伊斯去“慰问”沙德了。除了对方刚来时他例行公事欢迎了他,之后他就没怎么管这小子了,他不太喜欢他的黑头发,和卡尔的很像。唯一的问题是卡尔的是染的,这小子的头发却是真的,胡梅尔斯本觉得不会有人天然长出这么柔软漂亮的黑发来。
他之前也在某个夏休期躲起来染过,结果一塌糊涂,见人前他就赶紧漂回去了,还惨到不少发丝都断了。
“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新鲜劲过了,想家了,无聊了,挨骂了受不了了,赛季快开始心里紧张了,还有路遇美女被嫌弃是小屁孩所以自闭了。”
胡梅尔斯边走和罗伊斯说着,对方又补充了一条:
“还有他的队友们都不热情。”
“这是个18岁小屁孩!他应该和同龄人在一起,而不是天天冲你傻笑!马口,你小心极端球迷告你ltp,我言尽于此了。”
罗伊斯想踹他一脚,没踹到,胡梅尔斯又不是什么废物后卫。整个职业生涯里,也就是卡尔一直稳压他一头。而卡尔是谁?是贝肯鲍尔又双叒叕再世了,输给他根本不算什么事,不过对于永远第二名的胡梅尔斯来说,这肯定不是什么能释怀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卡尔把他的一辈子都毁了。
队长队副宛如一对漂亮兄弟,一棕一金,气势汹汹杀到沙德面前,把他吓得手里球都掉了,却只听到他们和颜悦色地问:
“沙德,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怎么好像心情很差?”
胡梅尔斯还不太热情,罗伊斯就温柔多了,认真问他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忙的。
沙德废了一会儿功夫才搞懂他们在说什么,中间双方都用上了丰富的肢体语言,胡梅尔斯看着罗伊斯在这儿和沙德一会儿比划哭哭脸一会儿指来指去的,都快翻白眼了,特别想在此时此刻就和他吐槽卡尔才不会做这种蠢蠢蠢蠢上天的事!为什么他们要不带翻译就来见这小子?但又不能翻,只能强忍住。
沙德感动坏了。
老师,德国人也不是全都是大坏蛋啦,不要送他们去西伯利亚!
罗伊斯感觉自己终于感动了笨蛋狗勾似的新成员,对方卸下了心防,又露出了那种亮晶晶狗狗眼,而且因为真诚,眉毛和嘴巴都往下瞥,显得非常可怜……哎呦,都说了不准虐待狗狗……他非常非常认真地听沙德支离破碎的德语(呜呜,啊啊,neinnein!),看他乱七八糟的比划(这里一大堆,那里一大堆)和越来越激动的表情(青天大老爷,救救沙德),正在竭力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沙德一下子弯腰,从他的包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德语材料。
全都没写呢。
“做作业。”
沙德仰起头,用看救世主一样的眼光看着罗伊斯,捧起它们,像信徒把自己的鸡鸭牛羊都捧给神似的,超级感动地眨巴大眼睛。
罗伊斯:……
胡梅尔斯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哈!马口!你自己给人当妈去吧!”
罗伊斯对训练后去打高尔夫的设想泡汤了,他待在训练基地的咖啡厅里,一边揪头发一边教沙德写作业,在心里往胡梅尔斯身上捅一百刀,再往给沙德布置了这么这么多作业的德语老师身上捅两百刀,再再往自己当年的老师身上捅三百刀。
他当年就不能好好教教他吗?让他一个学渣此时此刻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到底都是谁的错啊?
沙德沮丧地举起一张纸说:“呜,错。”
他现在很擅长的一些德语是:你好,再见,我饿了,对不起,球!,我错了,做作业,没写好,听不懂,不会说和“呜”。
呜不是个德语,但罗伊斯会自动将其翻译成“呜呜呜,我好可怜,我是一个俄罗斯来的无依无靠的小男孩,没有任何人帮助我”。
好神经啊,谁和队友改善关系的方式是当他的语言辅导老师?罗伊斯精神都恍惚了,他感觉自己不该在做这个,但又不懂如果把沙德扔在这儿的话,对方又该怎么办。等沙德的德语老师找过来了,他才终于想到自己应该干嘛,那就是替他和老师沟通一下:
“作业太多了,沙德心理压力大到饭都吃不下了。”
罗伊斯据理力争,控诉俱乐部聘请的语言老师太不近人情,就不能弄个搞幼教来的吗?因为被作业勾起了小时候读题目读不进去的痛苦回忆,他的控诉简直有点真情实感了。
老师无语凝噎,又不好意思和当家球星呛声,不懂他怎么忽然掺和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来,只好指着他背后问:“那他现在在干嘛?”
正把整个休息区小零食都夹空的沙德:……OwO
罗伊斯:……
沙德今天离开俱乐部的时候变成XoX了,他不光被老师教训了,还被愤怒的罗伊斯揉了一通头发揪了耳朵踹了屁股,而且等他终于被允许离开时,他找不到自己每天都去的停车场了,于是也就不知道该告诉出租车司机今天到哪里接他。
在试图原路返回找人帮忙后,他彻底迷失了。
“Hallo?”他用尽毕生所学对着周围蹦蹦跳跳,希望哪个摄像头能拍到他:“我饿了?”
罗伊斯因为走得太羞愤和着急,反而落了东西,不得不开车回来取。虽说已在多特多年,他在停车场里依然会偶尔迷路,错过指示牌没法掉头只能多绕两层什么的……其实正常他都是用露天的车位,可他刚刷完车,就是想往室内停,担心车顶掉下一坨鸟屎什么的。
然后他就遇到了正在停车场里四处乱转的沙德。
他一脚刹车踩下,车窗一键降下去,冲着外头喊道:“你在干嘛?”
沙德蹦了起来:“马口!!!”
这成为了他新的熟练词汇。
罗伊斯难得理解了为什么沙德甚至找不到出口,因为他刚来时候也会把绿色的“进入这里”当成安全通道示意,然后美美地钻进一个又一个区域(…)何况沙德这样的文盲。
当时他被队友们笑话惨了,说怎么会有人笨成这样啊,然后他们就叫他笨蛋马口。
哈!如果不是当时的队友已经基本全没了,罗伊斯恨不得现在就群发消息,告诉他们我才不是唯一一个会误会的人。
但他不懂为什么他对沙德的一点理解和搭救就让对方创进他的怀里不松手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让沙德坐副驾驶,这到底是什么社交悍匪啊?
谁懂呢,他甚至是腰上挂着两个滚烫又热乎乎的胳膊一路开车的,差点没在某个路口挂不上档,还差点被交警靠近发现并逮捕。
沙德说不清家庭住址,不过笨小孩就是有先见之明,直接把关键信息都设成手机壁纸的,罗伊斯很轻易地就导航开了过去,为小队友的财力惊讶一番,捉摸着对方应该是什么富二代,难怪这么不食人间烟火。
“你到家了。”他无奈地熄火,晃晃沙德:“别这样了,这很奇怪,也很没礼貌,难道你们在俄罗斯就这样吗?快起来吧。”
在他的手掌下,慢吞吞爬起来的沙德却是泪眼朦胧的。
脸一抬起来,大概是没有衣服堵住眼睛,他一下子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天……
“你是小女孩吗,还是有什么幽闭恐惧症。糟了,不会是有恐惧症吧,感觉富二代都喜欢得这个。”罗伊斯嘴里嘀咕着,却也担心沙德真处在什么创伤应激的状态里,忍住没哈哈哈嘲笑他哭得像个花脸小狗,语气却又更缓了下来:“嗨,不要害怕,没事了。”
罗伊斯慌张而有点笨拙地把车里的灯全打开来,然后又左转右转,试图在车里翻找到毯子给沙德裹起来,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可现在是夏天,车上真没这东西,他甚至琢磨起了把真皮垫子拆了,这玩意勉强也能盖人吧,糟了,他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赶紧重新集中注意力看看沙德的情况,然后就看着对方捂住肚子崩溃抽噎:
“我饿……饿……”
他今天早上和中午都发愁作业写不出来,吃不下饭,下午想偷吃还被抓了现行拎走念书,好不容易念完了,又在停车场迷路。
怎么说呢,对于一个生下来就“一分钟没吃饭了好担心饿死了”的猪猪鱼来说,这一日确实宛如有点击溃生理防线了。
罗伊斯也顾不得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赶紧把弯着腰的沙德提溜进屋里,从他冰箱里找出所有能立刻吃的东西喂给他,看着沙德像仓鼠一样诡异地咔嚓咔嚓啃生菜、但好歹是不哭了,他才松了口气,而后赶紧拿出手机定披萨外卖。
这一家挺好吃的,但因为离他住的地方很远,都得打电话加很多钱才配送,沙德这儿倒是离得近,直接买就行了。
罗伊斯小费给得多,直接选了百分百,披萨用远超德国速度的速度飞快上门了,沙德也不啃生菜了,像是已被这种神奇香味迷晕,到了这时候,罗伊斯也才忽然感到他自己也挺饿的,不光是单纯的饥饿,还有那种消失已久的有点馋某种东西的感觉。
他和沙德坐在他的餐桌边,一人一块分掉了两大块披萨,吃饱了忽然觉得世界都安宁了。
他们靠在一起拿翻译软件说了许久的话,罗伊斯笑点奇怪得要命,经常会因为翻译软件的狗屁不通语法而拍桌子,而沙德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周围有个人在傻笑的话他只会笑得更傻,他们组成了一对互相传染的笑声永动机。
罗伊斯仗着沙德听不懂,在告别时和他说:“你好笨啊,你怎么会这么笨?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就是了,也许我只是有点孤独,还有肚子饿,沙德,就和你一样。你喜欢我吗?真好,我真希望你喜欢我,喜欢这里,我希望你能好好踢球,继续进很多很多个球,不过就算我们不能一起拿冠军,你也不要立刻走开,知道吗?”
沙德眨巴着绿色的大眼睛又乖又无厘头地说:“马口。”
胡梅尔斯开始评价他们的关系像恶心的鸡妈妈和小鸡仔,但罗伊斯不在乎。
他开始在沙德盯着他看的时候走过去揉一把他的头发,开始喜欢捉弄沙德玩,也开始喜欢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把胳膊架到他的肩膀上和他说话,开始喜欢在球场上给沙德做球和在对方像没头苍蝇时招手朝他要球。
季前赛他们踢得出乎意外的好,当时媒体还觉得这是回光返照,但等到八月中下旬德甲联赛正式启动,而多特拿下气势如虹的三连胜跃居榜首时,这样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惊叹他们又刮到大彩票了。
“但凡国家队有多特蒙德的大中锋命,我们也不用发愁欧洲杯了。”图片报刻薄点评。
更刻薄的是他们预告德甲第四轮早早来到的焦点战的方式:
“竞争风云无稽之谈,东欧中锋亦有差距。”
“莱万多夫斯基笑对八卦:祝贺多特喜得新人,下轮比赛正面较量”
轻描淡写的回应,却莫名让很多多特球迷破防了,罗伊斯更是不知哪门子的热血冲头,在赛前新闻发布会上直接笑着说:“我们不需要莱万。”
然后就被比赛悲惨打脸了。
不,他们需要莱万的,或者最起码需要一个能在卡尔面前稍微站得住脚的中锋。
沙德的首次国家德比表现惨烈到无法言表。
他倒不是没给卡尔带来麻烦——不,正相反,刚开场时他的速度和力度显然让卡尔都感到意外,而终于看到他们游刃有余的超级中卫拿出真正的速度和暴力来封堵的球迷们也如痴如醉,比赛收视率不断飙升,但不过一刻钟,创人无果后,沙德就开始被卡尔玩弄于鼓掌之中了,具体表现为他跑得再快,也不如卡尔预判得快,他力气再大,也不如对方四两拨千斤的高超技巧来得有效。
他倒是也没放弃挣扎,但挣扎的结果非常不好。
他甚至把素来以铁人身份著称的卡尔给弄伤了,划伤,因为他在卡尔滑铲时试图极限改变动作拯救这颗足球,结果只是踹到了拜仁队长的头上……
不知道有没有踢到眼睛。
高大的3号捂住血流如注的额头,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时,甚至主场的多特球迷都在发出担忧又慌张的惊呼。
客场看台上的拜仁球迷更是已经开哭了,惊恐程度像目睹亲爹出车祸一样夸张。
场边的图赫尔这下脸是真白了,而拜仁主帅瓜迪奥拉脸也白了,急得像是恨不得自己上场把队长搂怀里大哭我不能没有你似的,把队医差点推得一踉跄,连推带送地弄了上去。
双方球员更是直接乱套了,多特方面,队长胡梅尔斯直接冲了过去,但也搞不清他是要吵架还是道歉,只知道他被一脸恼火的诺伊尔用力推了开来,穆勒也在愤怒地和他争辩着什么,剩下的球员也压根不敢维护沙德,反而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罗伊斯也惊到了,他本能要去关心卡尔,但也下意识地搂住沙德,让这个放闯了大祸的小子好歹有个肩膀能躲。
拜仁的球员则是看起来要气到爆炸了,这赛季他们的客场球衣是深蓝色,此刻这样沉静的颜色却不再低沉了,而是仿佛要变成黑色大炸弹。
拉姆都阴沉着脸,大吼着让他们保持冷静,给队医让路出来。
旋风中心的卡尔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他低头捂住伤口让自己不要情绪激动,不断和周围人说不要大惊小怪的!
卡尔感觉自己像活在一堆drama Queen中间似的,快被他们的尖叫弄得烦死了。
被一个新人在场上弄成这样已经非常丢脸了,周围人过分紧张他只会让他感到更丢人好不好。
队医给他初步检查了,卡尔只关心一个事:“眼球有事吗?”
“没有,可是……”
“那我就没事,没必要下场,比赛就继续。”卡尔打断他们,打断所有人,用毋庸置疑的姿态为此球场闹剧迅速下达结果:“别嚷嚷了,你们是小婴儿吗?还是晕血?我没事,比赛继续!”
拜仁全队立刻都噤了声,没人再说一句“可是……”
他们只是愤愤地盯住沙德,用力的,充满怒气的。
只有穆勒心疼得眼里也裹上泪了,仿佛是伤在他自己身上似的,也有可能是他把草屑擦进眼睛里了,眼睛才会这么红,他甚至眼巴巴地扶着卡尔,仿佛想护送他去场边陪同治疗,但卡尔见主裁已经问完边裁、看完慢镜头,要回来给牌了,就直接把他一脚踹了,呵斥他赶紧回原位,自己继续捂着额头到场边去做紧急处理。
瓜迪奥拉第一时间满脸心疼地抱过来焦急检查,卡尔被他弄得疼死了,生气道:“佩普!你又不是队医!走开!”
“fuck!比赛完我再和你谈态度问题!”瓜迪奥拉生气地骂一句把手撒开,见队医有点慌张,给卡尔清创的手都有点抖,又忍不住转移火力:
“先生们,拜托,你们就不能轻一点吗?”
队医吓得手一抖,完全按了上去。
卡尔疼得用尽全力才没哪怕从牙缝里漏个嘶出来,恨不得手里头扯到什么就去丢瓜迪奥拉,但想到最起码两百个摄像头在盯着他拍特写,要是他在比赛中途丢主教练,那明天拜仁的新闻就能大爆炸,所以他反而是伸出手来勉强抓住对方,让他重新过来:
“别惊慌了!都说了我没事。”
瓜迪奥拉刚刚确实是有点panic发作,现在看到他的伤口虽然在头皮上划开了长长的一条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但卡尔紧紧按住他的手,这让他感受到对方依然坚不可摧就是了。
他重新镇定下来,揽住队长的肩膀,忧愁地说:“我最多给你半场。”
处理好伤口的卡尔推开他的怀抱:“到时候我伤口都愈合了,你少心疼了。”
他也就是死撑,其实他疼死了,但在全场掌声里,疼好像也就是不疼了,或者麻木了,反而卡尔也不是头一回这么撑着。他下意识地去找那个害得自己如此狼狈的小屁孩,然后就看到对方已羞愧得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路都不会走了,还是罗伊斯揽着他的肩膀推着他下场去,不然他恐怕能走到拜仁的替补席上。
那瓜迪奥拉绝对会给他一脚,卡尔不敢想那画面了。
受够了,为什么他身边都是肆意发疯的人,没有人像他一样迫切地希望比赛回到正轨吗?
判罚结果非常明显,就算是主场哨,就算卡尔第一时间止住了球队的抗议,主裁判也没有任何同情,直接给沙德出示了红牌。
一般来说都是后卫对前锋危险防守,刚刚是多特的进攻优势,沙德是持球方,本该在判罚里占相对优势的,但这次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主裁边裁一致认为卡尔都没碰到他的脚,本来都过去了,沙德却追着跳过去,趁人家在地上,故意踩踏。
这什么居心啊?后卫把你球铲走了,你就往人家脸上踢?
什么俄罗斯臭恶霸,跑到我们德甲耀武扬威来了!
还踩卡尔的头?卡尔的?这和踩德国人的脸有什么区别?
卡尔感到就连主场球迷都不太能接受刚刚沙德的暴力行为,头更疼了,他感觉对方不是故意的,踢得脏是一种习惯,不是选择性的,卡尔非常擅长判断前锋们的真实意图,假天真和真误会他不会弄错,可惜这一会儿他没功夫替对手辩解,就算他解释了,大家也要觉得他是被踩得头脑出问题了。
拜仁制造了一场大屠杀。
打破比分的球是穆勒进的,他显然又一次充当了惨案开瓶器的角色,而在曾为他陶醉高歌、掌声雷动的威斯特法伦,莱万用一个大四喜完成了对旧主最无情的回应。
多特中间到底是反扑过两个进球,但可能就是这样,反而害得他们被踢得更惨了。
新赛季刚支棱起来一点的美好气氛就一扫而空,拜仁像个巨大的阴云一样笼罩在黄黑世界上,让他们感到身心俱疲。图赫尔下场时听到很多人在唱克洛普之歌,球迷们那么怀念克洛普时代,那时瓜迪奥拉来到这里可是要非常头疼的,哪像现在骑在他们头上了……他委屈到鼻子一酸,但低着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他询问助教沙德在哪?
被红牌罚下后,是连场边都不能坐的,所以沙德当然已经回到球场里了,就连中场休息时都没出现,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
图赫尔不觉得沙德是故意的,就算认识的时间不长,一个球员有没有这个心眼,谁都看得出来。只是卡尔在德国的舆论环境非同一般,他知道这一茬不容易过,还是决定在惨败里打起精神来先去看看这个小子。
谁知道助教却面色古怪地告诉他:“呃……卡尔去看他了。”
比赛结束,卡尔没忙别的,决定先把这件事料理了,因为他知道外头把沙德骂上天的新闻估计已发酵一小时了,这种事不光对当事人不公平,对他来说也不是好事,回头等大家发现了其实沙德也不是故意的,迟早还要怪到卡尔头上,be like“呵呵,被一个新人踢成这样然后又装白莲花了”。
好累啊,而且他能感觉到伤口其实一直在出血,只是因为裹得严实,下面又是吸血的纱布,才暂时没看出来,但卡尔知道绷带一拆下去,就会是鲜红的沉甸甸的一大团。
他找到沙德,对方好像都哭麻了,看到他甚至过了几秒才呆呆站起来,卡尔先让摄影师拍了两张他揽住沙德的肩膀面带微笑的照片,让他出去立刻把照片发给乌尔里克,把这事澄清掉,然后关上了门,把沙德又按着坐了回去。
沙德以为这个让人害怕的黑头发男人是来打他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黑发男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像是莫斯科冬日晴天时冰封湖面一样的蓝眼睛。
压倒性的气势让沙德睁大眼睛,脑子都发蒙了。
他闻到了卡尔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只知道自己不能还手,也不该还手,但对方指节分明的手掌只是放到他的脖颈侧按住几秒,指尖冰凉的,仿佛是在测他的脉搏。然后对方扒拉开他的眼睛分别看了看,又拿了湿巾,捏住他的下巴,左转右转给他擦了擦脸,而后神奇地既敷衍又精准地替他迅速把乱糟糟的头发弄整齐了。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意外,不要再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卡尔不知道他能听得懂多少德语,但一看沙德这样就知道这一句是一点都没懂,所以尽量挑选简单的词汇慢条斯理地说:
“我原谅你。”
沙德呆了半天,第一反应却是指着他的脑袋问:“痛?”
卡尔也愣了,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他一会儿。
见卡尔不回应,沙德更难过了,眼泪差点又涌出来,但被后卫眼疾手快地堵住,于是他就只好这么被堵着委屈巴巴地、也真的非常懊悔和难过地说:“对不起。”
沙德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多人了,比如图赫尔,比如罗伊斯,比如现场的球迷,比如电视机前的爸爸妈妈,但他最对不起的还是面前的人,他差点把对方害死了。
光是想到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沙德就觉得西伯利亚在和他招手了。
现在德国人没做坏蛋,他反而做了。
这是什么新品种的漂亮笨蛋吗……
卡尔叹气,捧起他的脸蹙眉看了两秒,像在看什么不能理解的小孩子,但最后显然他还是理解了,于是握住沙德的手,让他隔着绷带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叫他知道确实没事,而后又轻轻弹了一下沙德的脑壳。
沙德傻眼了。
沙德的眼泪硬是又憋回去了。
看他这副样子,卡尔却是没忍住轻轻从鼻腔里出了点气,笑了起来,拍了两下他的脸,而后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敷衍又有爱地又捋了捋头发。
这小孩烫得像快发烧了,等等,不会是真的发烧了吧?
除了壮得烦人以外哪里都不是大人样,多特蒙德雇佣童工,卡尔感慨。
沙德被捂进柔软厚实的东西中间,过了两秒他才在心跳声里意识到这是胸膛。
从没有人像妈妈一样拥抱他。
这双手没有在他的世界里停留太久,卡尔已推开门出去了。罗伊斯在外头着急窝火地跳脚说你别欺负他,卡尔说你进去看看,我欺负你们的小孩子做什么?
胡梅尔也追过来了,但没急着看沙德,而是不知要和他说什么。
卡尔直接失望地打断了他:先进去看看人,你这队长当得像什么样子。
然后卡尔就离开了,因为一大群人冲他涌过来。沙德不认识那些人,他只知道卡尔像一片云一样,忽然就飘走了,于是他的视线里只留下罗伊斯安慰的神情和垂着头、含着一滴泪,无声靠着门框的胡梅尔斯。
十八岁的秋天,沙德收到了他人生里第一张红牌,吃到一场刻骨铭心的失败,但没有被抛弃或狠狠嫌弃,而是带着这种灰头土脸的不好意思的感觉继续好好工作。
他还开始趴在窗户边开始来来回回地咀嚼一个名字,把电视里一直开着,等到里面出现他的声音时就急急忙忙跑过来看。
他躺在床上摸自己的脖子,感觉有凉凉的手指头在这里;他躺在床上摸自己的脑门,感觉也有凉凉的手指头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有蓝眼睛的男人在垂着睫毛看他,好像地铁穹顶上暗淡又辉煌的金色圣母像,嘴唇边上有小痣。
他偷偷问罗伊斯:“卡尔……卡尔?”
罗伊斯一愣神,看向他的眼睛,忽然生气地把他手里的三明治夺走丢掉,不让他吃了,揪住他的耳朵说:“不许问卡尔,不准去拜仁。”
沙德呆呆地说“哦……”。
“你问他干嘛?”罗伊斯继续莫名生气地质问。
沙德比划着按在自己的头上:“他,嗯,打,这里。”
“啊?”罗伊斯大惊失色:“不,不会吧,卡尔打你了吗?你原来想说的是这个吗?他不是这种人吧?”
沙德赶紧摇头:“不是!然后,抱抱……”
虽然完全没懂,但罗伊斯估摸着应该是沙德编造出卡尔打他的谎话,从而希望得到一个拥抱。
真服了你这小狗了,怎么还长出这种心眼来啦?
他忍不住笑了,一把把他搂进怀里:
“好啦,抱抱抱!不许再说卡尔打人了,马茨听了要来打你。”
他,他就是弹了我嘛!而且马茨不会打我,我已经知道了……沙德试图据理力争,但被罗伊斯按在胳膊里,又只是像个小螃蟹似的搞笑挣扎了几下罢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可又有点喜欢这样,所以一会儿就害羞地不动了。在罗伊斯的怀里,他重新想到卡尔,想到对方没有这样的漂亮的金色头发,想到他站在那里沉默着拨开滴着鲜血的头发,想到他让鱼害怕……
想到在球场上怎么都越不过他。
想到他小小的脑子内存全被占满了,而后狠狠泄气。
不过他没有让这样的时间持续太久,毕竟他正和罗伊斯待在一起,所以他想全心全意地盯着对方,仔细听他说了什么,也和他说话,而卡尔可以留到睡觉时再绞尽脑汁地想,这才是对待朋友应该有的投入,妈妈是这么教他的。
罗伊斯刚刚在想莱万,他忽然想到莱万也是从询问他第一句“卡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开始,变成了说最后一句“我要去拜仁了”。
但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沙德在全心全意地看着他。
他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觉得自己很过分,一切不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来,沙德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把手松开,感觉自己也是挺神经的,又不是场上,把队友搂在怀里这么长时间算什么事啊?
他轻轻揪揪沙德的脸:“也不知道推开啊?捂死你了怎么办。”
沙德驴头不对马嘴地高兴说:“喜欢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