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緑呆呆地转身,在售票台旁的小空地慢腾腾地来回踱步,不断拧着几乎断裂的报纸。她眼神空洞,正在消化着自己死而复生还时空倒流的事实。
为什么?
她无意间瞟到大厅的时钟,顿住了脚步。刚才死去的人不止是她,还有炼狱先生……回想起炼狱僵硬枯白的面容,她的胸腔里某个部位真切地悸动了一下。距离无限列车发车还有不到一个钟,与其浪费时间思考得不到答案的事情,不如做点什么来改变死亡的结局。緑立即将烂报纸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拔腿就往车站外跑,边跑边厘清情况。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列车长与检票员都与鬼勾结,要优先处理。至于中血鬼术的时机……检票的时候可能性最大吧?她掏出车票仔细检查一遍,外观没什么异常,凑近一闻才能在油墨味中闻出一缕淡淡的异味。緑对这种刺鼻的异味再熟悉不过了。现在她知道了魇梦的脖颈的位置,可以省不少时间。通过上一轮的战斗,还能确定的是炭治郎和伊之助有消灭魇梦的实力,那么她就保留些体力来对付猗窝座吧。
唯有如何对付猗窝座是个难解的问题。它强得可谓无懈可击,短短的一次交手根本不足以让她有机会找出它更多破绽。緑摸了摸腹部,尽管当下还是完好无损的,但隐约还残余着那种非常人能承受的撕裂躯体之痛。可无论緑如何反省和复盘那场战斗,都让这个事实更加确定无疑:除了她最后那一招,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实力的差异过于悬殊,因此摆在他们面前的选项,并不多。她心怀一丝渺茫的希望:有没有可能——既可以消灭下弦一,又能赶在上弦到来前全员撤退?如果把列车的震荡控制到最低限度,没有翻车,说不定能实现?
没关系,如果有必要,她会再度毫不犹豫地迎上它的拳头……只要能和上一次不一样。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不一样!
“晚上好,炼狱先生。”
“你来——呃,你这是?”还捧着便当的炼狱扭头便愣住了,因为转头遇上的是一张呲牙咧嘴的般若脸。
“今天桥头东那边有神社的祭典,我路过的时候就买了几个面具。待会儿不是会有几个新人来和我们汇合吗?就当作是见面礼吧。给。”充满怨念的般若之下的容颜清秀姣好。緑挤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把一张浓眉大眼的赤鬼面具塞到他怀里后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可能是顺路买的呢?这是她跑遍大街小巷,好不容易赶在发车前买到的。炼狱不觉得奇怪,因为她从以前就喜欢在出差的地方买各种别具特色的乡土玩具,家里已经收集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小玩意了。
“晚饭吃了吗?”炼狱从小山似的便当堆里拣了一份没拆封的递给她。
緑才想起自己光顾着找面具,饭都忘记吃了。一想到接下来的行动,再新鲜可口的便当她都食不甘味,只是草草地将几片牛肉扒拉到米饭上,囫囵吞下就完事。她擦了擦嘴,问还在大口吃饭的炼狱:“炼狱先生,听说车站昨晚还有其他鬼?”
“嗯,已经解决了。你那边还顺利吗?”
“搞定了。”緑回答。她虽是炎柱继子,但并不会每时每刻都和他一起行动。高阶剑士常要出单人任务或带领低阶队员。她是做完了其他任务后专程赶来汇合的,可见上级确实重视此次行动,还是远远不够啊,谁会料到这次行动有上弦的出现。要是能回到更早些的时候就好了,或者要是能设法让上级多派几位柱过来,事态也不至于如此糟糕了。然而就算她强行越级申请调集其他柱来支援,上级很可能不会允准她的请求,何况时间也完全来不及。
“昨天的鬼是什么样的?”
“跑起来像闪电一样,不过速度还是不够快。”
他们重复着同样的话题,但緑的心情远不如上次轻松自如。她十指交叠置于膝头,佯装镇定地望向窗外远处起伏的山峦。和他们同一节车厢的,只有坐在前端那三个的旅人,每个人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唔麦一!唔麦一!”炼狱已经在吃第六盒便当了,还是会大声感慨它的美味。他吃得相当投入,没有察觉到緑流连于他身上的目光温情又忧伤,也没发现过来汇合的三个少年正迟疑地立在一边。緑先出声打了招呼,免得他们尴尬。众人一通问候完后,她掏出了另外几副面具,收到这古怪见面礼的少年们同样表情困惑。炭治郎和善逸出于礼貌地收下,已经戴着头套的伊之助则在把玩了一会后就丢到一边,趴在车窗上。
和上一轮一样,车厢里因为这三个少年的到来而热闹非凡。天真无知的伊之助吵嚷着要和启动的火车赛跑,操心的善逸努力阻拦。在炭治郎和炼狱聊起呼吸法时,緑声称要去洗手间,便起身沿着众人背后的方向离去。她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直到二等车厢尽头。二等车厢与一等车厢之间并不相通,緑欲翻过栏杆到对面去,一个中年男声在背后响起:“你要做什么?”
真巧,检票员自己出现了,省得她去找。“你——”,男人的质问还没出口就被迎面扑来的她一掌劈昏。“有人能帮帮忙吗?检票员先生晕倒了!”緑假惺惺地惊讶高呼,并手脚麻利地把他拖回车厢,结果发现戏都白演了——这位后她到来的检票员已经让这一整节车厢的乘客沉沉睡去。无妨,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能让无关人员不到处逃窜会更省心。她将那个脸颊凹陷的检票员安顿在长椅上,匆匆往回赶,希望同伴依然清醒。
火车不能没有列车长来驾驶,所以她决定先不管他。刚回到大家所在的车厢,緑暗自庆幸他们还没有中血鬼术,却发觉原本平和的气氛有些异常,炼狱先生和炭治郎神情严肃,善逸欲哭无泪,伊之助头套的猪鼻一起一伏地喷气。
“怎么了?”她问。
“我们的车票上有鬼的气息。”炼狱说。緑诧异地挑眉,他们怎么会发现?
“要不是灶门少年闻出来,我们已经在鬼的控制之下了。”他补充道。很好,緑只想着不用费口舌编理由就顺利多了。善逸瞪大眼睛,带着哭腔地叫喊起来:“好可怕!我要下车!什么任务啊!连车票都被动了手脚,这是噩梦吗!”
緑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如果你想结束一场噩梦,那只有自杀才能醒过来。”
众人沉默不语,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说笑的,呵呵。”她的嘴角找补式地微微上扬,但适才的语气可不像开玩笑。
虽然炼狱先生和明日小姐看上去都从容不迫的,可明日小姐散发着的焦虑气息好浓郁啊,看来这场战斗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炭治郎在心中嘀咕。
“若血鬼术和票有关的话,那应该是在检票的时候。我刚才路过前边,听说二等车厢的检票员突然不省人事。交接班也需要时间,所以暂时可以不用担心检票。”緑面不改色地撒谎。
炼狱点了点头:“还不能掉以轻心,既然以车票为中介的血鬼术不能成功,鬼势必还有其他行动,我们要展开搜索。无限列车一共八节车厢,緑、黄色少年、猪头少年,你们三个负责前三节车厢;灶门少年,你跟我负责后五节车厢!”
“是!”
话音刚落,车厢猝不及防地猛烈晃动起来。伴随着足以震得耳鸣的一声巨响,四壁骤然滋生出数条绵延不断的深紫红色触手,眨眼间便将周遭包裹起来。下弦一的催眠计失败了,它强行进入了下一阶段。与此同时,反应最快的炼狱以炎之呼吸烧断了车厢内大部分触手。
“咿——呀!恶心恶心恶心!什么东西!”善逸惊恐的尖叫刺得所有人的耳膜难受。他两眼一翻,身子向后仰去,失去意识了。
“至于昏过去吗!”恨铁不成钢的緑略微气急败坏地喊道。他的黄发令她想起牧野,不过牧野一点也不胆小。她伸向即将倒地的善逸的手抓了个空,因为他自己稳住了身子。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闭着眼睛的他整个儿变了,举止、神情和声音变得冷静沉稳,而且竟然还能拔刀斩断伸向緑后背的触手。
緑顾不上惊讶,他能跟上自然是最好了。所有人迅速各就各位,负责前三节车厢的三人不断前进,同时砍掉越长越粗的触手。新生的触手还不成熟,十分柔软,容易断裂。但随着再生次数增多,它们逐渐坚硬。刃光交错,电闪雷鸣,狂风疾呼,血花四溅。须臾间,三人便清空了三节车厢的所有触手,短时间内不会重新生出来。
“明日小姐!”炭治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身后还跟着祢豆子,“炼狱先生改变策略了,他让我来支援你们,他负责后五节!”
緑咬了咬牙,她担心炼狱独自承担五节车厢的保卫会过于劳累,更拿不出应付猗窝座的最佳状态……那他们必须尽快砍掉魇梦的首级,争取撤退。
“炭治郎,你和你妹妹留在这保护乘客,我和他们俩去车头。鬼可能已经和列车融为一体了,脖颈大概率在车头的位置。”緑嘱咐道。她之前不知善逸能闭眼战斗,甚至不需要戴面具。或许他比炭治郎更适合对付下弦一,至少不会受梦眼的影响。
“没错!凭我的柒之型也确定了,鬼的要害就在车头!”猪突猛进的伊之助抢先一步弹向车顶。緑将挂在腰间的般若面具戴在脸上,同善逸紧随在后。当全身肌肉紧绷的伊之助举起两把锯齿刀,又一次预备简单粗暴地掀开天花板时,一个念头在緑的脑海里闪现:把鬼的脖子砍断的话,这列火车还能开吗?
她不懂机械,但车头这样重要部位出了问题可能会导致无法行驶,这样的道理还是能明白的。“不要!”她的身体不假思索地冲上前,拔刀阻断了伊之助挥向天花板的刀刃。
“你干嘛啊!”伊之助气鼓鼓地叫起来。
“就算鬼已经和列车融为一体了也不要做无谓的破坏。我们还得靠火车来撤退,不然怎么在荒郊野岭运输两百多号人?”緑心心念念着逃跑大计。
“可恶!真麻烦!”伊之助将刀收回。
“普通地潜入就好。”说着此话的緑自己则是抓着左侧凸起的铁杆,双脚踢爆车窗玻璃跳进驾驶室,另类地重新诠释了“普通”。
善逸和伊之助也从另一边闯进去。独自一人待在驾驶室的列车长对他们的入侵早有预谋。面对突兀闯入的三人,他没有守护驾驶区,而是反常地护着中央的空地,乱挥刺针的手明显地颤抖:“混蛋!滚出去!休想伤害那位大人!不要打扰我做美梦!”
“哈?这家伙怎么回事啊!”伊之助不解。
“看来是鬼的同伙。”不睁眼的善逸聪明了不少。他一下便打掉了列车长手中的刺针,和緑一起制止住了他。为了自己能沉浸于美梦,可以将两百条人命弃之不顾,緑懒得同情犯罪未遂的人。刚才站在车顶上远远望去,直到视野的极限,铁轨都是直行。但火车不能一直没有人来驾驶,不知何时会要转弯或刹车,所以既不能让他昏迷更不能让他死去。她从怀里抽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将他捆得动弹不得。无力反抗緑和善逸的列车长还在骂骂咧咧。
列车开始“瑟瑟发抖”。感知到入侵的魇梦立刻加强了防护,趁其不备钳制住了刚打完结的緑,以及在一旁协助的善逸。若不是有伊之助还拿着刀,二人一时还脱不了身。侧门、壁板、天花板,四面八方窜出密密麻麻的手,中央的空地遮挡得极为严实。緑斩断来自天花板的触手,无意间瞥见没有使用任何剑技、只是简单挥刃的善逸。
“我妻,你怎么不用雷之呼吸?”
“地方太小了!”
失策了……以为善逸不受视觉系血鬼术影响是优势,殊不知他只会雷之呼吸第一型。由于空间的限制,他不能大展身手。
緑懊恼地思考,早知如此,也许还是让能用“火之神神乐”斩首的炭治郎来比较好,对完成任务而言更有保障。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劈开地板,我们掩护你!”她说。
刀起刀落的刹那,小盒子一般的房间里“睁”开了无数只疯狂转动扫视的蓝色小眼睛:“强制昏倒睡眠——梦眼。”
该死!即使戴了面具也无法避免和某只眼睛对上视线。又是白光一闪,她落入了怪诞诡谲的梦境,落入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巨浪将她狠狠拋向高空。
又是海啊……我讨厌大海。
她身不由己地在空中翻滚坠落,向上,是漆黑的天空;向下,是幽深的大海。天旋地转间,恍惚望见海面上的半轮明月幻化成半张佛祖的面孔。那俯瞰她的垂眸里,未有一丝慈悯,无情如寒冰。
“遗忘了归途的流离之子哟……此生不得安宁……”
“我诅咒你……不得往生……”沙哑沧桑的老人声幽幽地传入耳畔。此情此景此声都唤起了潜藏在意识深处最隐秘的恐惧——无所凭依、随时会被大千世界碾碎的恐惧,连一声呻吟或叹息也发不出。
连神明都要抛弃我吗?
为什么不能往生呢?我做错了什么?
嗯?往生?难道我死过吗?好像曾在哪听过后半句话……疑问点醒了她,生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她终于反应过来,都是一场梦。掉入海底的緑屏住呼吸,艰难地在水下抽出长刀自刎。清醒的那一刻大口呼吸,好像刚才真的差点溺死似的。
面具还是有用的,中招的频率远远低于上一轮。善逸与伊之助果然不受影响,在她中了血鬼术期间,他们俩已经联手把驾驶室削去了大半。疾风几乎要把驾驶室吹散架,残留的铁皮哗啦啦地抖动。善逸一跃而上,“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金色日轮刀风驰电掣、从天而降地劈下一道惊雷,暴烈地撕扯开层层肉壁和地板。缝隙中露出一小截惨白骇人的颈骨。
“兽之呼吸,贰之牙,劈斩!”
“时之呼吸,冬之语,雪飘人间!”
伊之助的劈斩进一步撕开了裂缝,阻止它再生。两种呼吸法缠绕的刃风如同凛冬的暴风雪,不可阻挡地斩断了硕大的白骨。
一切重演了一遍:惨叫、爆炸、震荡、以及魇梦濒死的挣扎。列车在铁轨上失控地猛烈摇摆又不断弹起。
最终还是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侧翻了。
飞出去的最后一刻,緑松开了日轮刀,抱住了不能动弹的列车长。双臂环抱着一个成年人,还要在空中完成受身术,可谓极其困难。他们摔到坡下,一路滚下去。等灰头土脸的緑能从地上爬起来时,男人已经神志不清。她摸了摸他的头,确认没有血且还有鼻息后才丢下他去找其他人。
“我的刀呢?”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不由得焦头烂额地东奔西跑。撤离的计划失败了,接下来必有一战。寻寻觅觅中,有人在呼唤她,抬首一望,是炭治郎。
“大家都还好吗?”她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