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哄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难哄小说网 > [鬼灭之刃]明日物语 >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只为你 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只为你 上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那天上午,病榻上的她睁开眼睛,忽然问在一边拧湿毛巾的我:“铃奈呢?”

我给夫人换了毛巾后连忙起身:“小姐在庭院里,我去叫她过来。”

“不用了,你把窗打开,挪我过去。”

“可是有风……”

“你照办就是。”她很执拗,我只好照做了。夫人半边身子瘫在窗边,望着在庭院里玩含羞草的铃奈小姐。乱蓬蓬的头发缝隙中露出发青的病容和浅灰色的眼睛,我忆起初见夫人丰润的姿容,对比她当下的形貌居然如此枯槁了。

她的目光凝聚在庭院里的孩子上,以几乎令人听不到的音量低语:“那是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将死之人,无名可唤……”她小声说了一句我不解其意的话,“等到要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可以呼唤谁……妈妈也好……他也好……全都……”

瘦得跟细木柴似的手指虚弱地捏了捏窗框,发丝挡住了她的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好像有一点东西从发丝中滴落,我可能看错了。

“夫人会好起来的,下午医生会再来的。”我以为这不过和往常一样反复发作的病,没有太当回事,只当夫人是因为虚弱而脆弱。

可是在医生来之前,她急匆匆地去了。张大了嘴巴,欲言又止,像有东西噎在喉咙,又像要大口呼吸,夫人始终什么都不说。

既没有呼唤母亲,也没有呼唤老爷。

也没有呼唤铃奈小姐。

铃奈小姐似乎是没多少实感,在葬礼上也表现得异常平静。在和尚念经的时候,她坐到角落,掏出花绳翻了起来。没有人指责小姐的行为,包括老爷和大夫人。妆日夫人的后事对宅邸里其他人来说很麻烦,如果这个孩子能安安分分的,大家会松口气。至于老爷,他简直把她当作透明人。只有我知道翻花绳是小姐不开心的时候才会玩的游戏。她曾说过,想着怎么翻出更好看的图案,也许可以忘掉不开心的事情。在催眠的诵经声中,那孩子皱着眉头盯着花绳,卡在某一环不知所措,然后眼眶不起眼地红了,站起来走掉了。

我回到夫人的房间整理东西时,发现她比我先一步到那里。她站在夫人的红木螺钿镜前,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哭脸说:“应该是我……”

“什么是您呢?”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不在的人应该是我,妈妈就会好了,父亲也不会总是生气。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了。”

我心里咯噔一跳,先憋住了自己的眼泪,继而搂紧了她:“没有这样的‘应该’,这不是您的错。菖蒲很高兴能认识铃奈小姐,您对我来说完全不是麻烦啊,我一直珍藏从您这里收到的礼物呢。”那张夕阳的画和其他零碎的东西都还收在我的盒子里。

我搂着她,望着镜子中我们愁眉苦脸的模样。这面镜子是妆日夫人yj时代的旧物,它照着她从风华绝代的yj到嫁为人妇,而我也从中窥见我的青春在新藤家一点点流逝、铃奈小姐则同纤细的竹子般越长越高。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陪伴了她好几个年头。过去几年我没有回过老家,家太远,路费太贵。

谁料待到有机会回去了,却是为了奔祖父母的丧。“菖蒲还会回来吗?”铃奈忧心地看我背着行囊。

我摸摸她的头:“会的,我过几天就回来。”

是啊,因为我已经无处可去了。爷爷奶奶希望我来外面工作,也希望我顺便在外面成家,两个老人家无力替我安排亲事,指望主人家能热心代劳物色对象。如今最疼爱我的他们撒手而去了,我也成了来去无牵挂之人。故乡的村子人很少,所见之处皆是茫茫白雪和枯枝败叶。当我从寂寥冷落的村庄回到喧闹拥挤的远方都市,回到铃奈小姐所在的家,一进门,那个小小的人就从厢房那边直奔后门而来抱住我,欢喜我的归来。

“你总算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我蹲下来抱了抱她,眼角湿了。

我好像还是有可以待的地方的。

铃奈小姐到了上学的年纪,却还坐在家里。因我无意的一句“上学不好玩,但是可以交朋友”惹得她期待起去学校来,还把一些带文字的图画本放在书桌上等着,可一年过去了,也不见家里有安排上学的意思。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在老家上学了。虽然没读出个什么成绩来,好歹也算识了字,自己能读能写。我不爱学问,但总不能让那个小姐连我都不如吧?难道堂堂新藤家的女儿会成为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吗?我迟疑不决,不清楚新藤老爷和大夫人是什么打算,又不敢去问他们。

思来想去,我鼓起勇气假装在管家面前随口一提:“小姐以后会去哪个学校啊?”

“小姐不用去上学,上次大夫人问了老爷的意思,老爷不喜欢念书的女孩子,所以待在家里就行了。”管家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我艰难地将这话委婉地传达给小姐,她什么都没说,难掩沮丧之色。仅仅过了几天,她把桌上有字的书全扔掉了。

我赶忙把它们捡回来,心疼这些封面精美的书:“好好的书怎么不要了呢!”铃奈听了我的话还是面无表情,她又暴躁地将那些书扫到地上:“不要拿回来!讨厌!反正用不着了!没用了!”

“哎呀哎呀,你总不能因为读不了就说它们没用了吧?”我跪坐下来一一捡起小姐乱丢的东西,放在膝上整理好。她并非性情骄纵的孩子,第一次这样发脾气,所以我明白她是在伤心。我也跟着叹起气来:能为她做什么呢?

一瞬间,我突发奇想,口中自动说出了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可以教你啊。”

“我来教你识字就好了啊,啊!我真笨!怎么现在才想到啊!”我重复了一遍,激动地举起书。小姐睁大眼睛盯着我,浅灰色的眼睛蓄起点点晶莹的光,闷头地扎进我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菖蒲最好啦。”

“还以为你不乐意给我教呢。”我乐呵呵地轻拍她的后背。她脸埋在我的腰带里回答道:“乐意,而且我只要菖蒲教。”

“哈哈,我不一定是个好老师噢,多多指教啦,小姐。”

“好的老师!不能嫌我笨噢。”她抬起头,笑了。读书识字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先教她平假名和片假名,然后再慢慢教她识更多字。我用工资给她买了一本字典和带注释和假名的故事书。铃奈小姐自然不笨,加上兴趣盎然,进步飞速。她在家里其他人面前会自然地假装对报纸书刊不感兴趣,实则房间里偷藏了许多我帮她买的故事书。

“菖蒲,你过来,大夫人找你。”某日管家毫无预兆地召我去见大夫人,我心虚地去了,忐忑地思索是不是被发现了我教小姐识字,完全没想到大夫人是要跟我谈相亲的事。

大夫人正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发髻:“菖蒲,你来新藤家工作有六七年了吧?”

“是的,夫人。”我恭恭敬敬地回话。

“前年你家的老人去世,按理来说,你的亲事是该由我们来安排了。”她仔细地抹平蓬松发髻上的碎发,并不从镜子里正眼瞧我,“所以我叫人帮忙介绍了一下,后天下午对方会过来,你准备准备吧。”

我慌了神,真不知如何是好。管家给我使眼色,见我没有反应,便堆笑着打圆场说菖蒲太老实了,高兴得都不记得道谢了。回到房中,小姐知情后,脸慢慢垮下来。

“菖蒲要结婚了?你要走了?”

“哪有那么快啊。”

“但是相亲顺利的话……你很快就会被带走对不对?”她紧紧抿了抿唇,不高兴地用铅笔去画圈圈,“等你在你的家有了小宝宝,就会把新藤家的铃奈忘掉啦……菖蒲肯定是个好妈妈,真羡慕你的小孩……”

小姐居然是在担心这个。我不禁笑起来,俯在桌子的另一端,保证不会忘记她。笑完后,我默然地思忖:“到时,也许是小姐先忘了我呢。”好像会有些寂寞呢。没想到我的三次相亲均以失败告终。因为小姐总是躲在我对面的屏风偷看,之后拉着我对来相亲的人评判一番,怂恿我回绝,弄得我难以点头答应亲事。

“菖蒲菖蒲,你听清了吗?那个老伯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儿子!不要嫁给那么老的人呀!”

“菖蒲菖蒲,这个人也不行,他一开口就说要生十个孩子,还是一年一个,太可怕啦!不行不行!他为什么要那么多孩子啊……”

“菖蒲菖蒲,那个人长得好凶呀……说话粗声粗气,讨好大夫人她们的时候笑得好假。我不喜欢他,你绝对不能跟他结婚。”

“铃奈小姐,到底是谁相亲啊?”我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大夫人已经不耐烦了,这样下去,我会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呀。”

铃奈委屈地收敛起来,鼻子一红,又泪汪汪了:“对不起……但是……菖蒲也不喜欢他们,不是吗?不过,如果菖蒲不想当老姑娘的话,我以后不打扰你就是了……是我为难你了……”

我双手投降:“好啦!不要苦着一张脸啦。我不会没人要的,这不是还有铃奈小姐要我吗?”

她破涕为笑:“我要!菖蒲一直陪着我吧!”

后来,大夫人嫌我太过挑剔,不情愿再替我物色对象,于是一直放任不管。我也放下了此事。若能一直陪着铃奈小姐,直到她出嫁,甚至随她去其夫家,我也能心满意足。我不禁遥想她身穿黑底仙鹤祥云花柄的大振袖,系着华贵的织金绸缎腰带,头戴玳瑁簪子的新娘打扮,想必会惊艳四座吧!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时常在脸上挂两串泪珠的小姑娘,敏感拘谨又善良的小姑娘,终有一天会出落成一位成熟稳重的窈窕淑女吧!如果她能离开新藤家,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成为真正的女主人就好了。到时,我一定会为她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我如此打算着,继续陪伴小姐的平静生活,直到那场意外彻底毁灭了我们原以为会走向的未来。

作为新藤家深宅大院里可有可无的女儿,她是我所遇到的最文静的孩子。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她的眼中常流露出不合年龄的忧郁和卑微,偶尔闪过一点光,也很快倏忽不见。她不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会理所应当地索要,也极少直言自己有什么愿望。既然如此,那我决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满足她一般孩子的喜好。

所以是我先向她提议:“小姐,后天傍晚桥头东的宫水神社和大野照神社有祭典,晚上还有花车游行,我们一起去逛逛吧。”后天是她的生日,我想给她留下快乐的记忆。小姐正趴在桌上临摹字帖,闻声抬头。

“我可以出门吗?”

“嗯,我问过大夫人了,我们可以去。我还听说啊,今年祭典,河提边还会放烟花呢!”

她描完字帖后雀跃地翻箱倒柜:“那件紫藤花色的浴衣放哪啦?我要穿那件。到时候你可以给我梳赭熊髻吗?”

“离后天还久着那!”我摇摇头笑了,但还是起身帮她找了。很久没见到她那么开心了,我很满意。不光是小姐,我罕有机会上街游玩,于是也盼望起来。一年一度的夏日祭典,因有相邻的两座神社共同举办,气势和干劲互不相让,热闹非凡。从神社外面的大道上依次排列了许多小摊贩,既有小吃摊也有游戏摊,还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如愿穿上紫藤花色浴衣出门的铃奈小姐拉着我的手,矜持乖巧地贴在我身边不乱跑。

我们一路逛过去。铃奈小姐说要到对面的面具摊挑一个面具,我要跟去,一不留神脚下一崴,木屐趾襻儿突然断了。

“哎,你只有一只木屐了,怎么办呀?”常年不出门的小姐不懂趾襻儿断了要怎么修。

“没什么,只是断了而已,要是有布条什么的就可以重新缠好了。”话是这么说,可眼下也没有布条,不知能不能从这里的摊贩要到点碎布。卖小手袋的老板娘见我夹着一只木屐沿路一瘸一拐地走,便热心地叫住我们,给了我求之不得的一小条布带子。四周太拥挤,我们挡在路中间容易被撞来撞去,我便提议到离大道十来米远的树坛下坐下来修木屐。

耳畔传来“滋啦”一声,一阵香气扑鼻。坐在我身边等待的铃奈循味望去:“真香啊!那边有炒面,你是不是喜欢炒面?我去给你买好吗?”

我估量了一下,炒面摊并不远,还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既然修木屐也得好一会,我就掏出零钱让小姐自己去了。内向的她第一次独自去买东西,很是开心,难得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了。我见她那副像要去完成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的样子,觉得好笑,低头将布条穿过木屐的孔,缠好带子,抬头瞄一眼,小姐已经到了摊前排队。我低头打结固定好布条,做成了临时的带子,应付今晚足够了,再抬头,炒面摊前的人流里已经不见那个紫藤花色的小身影。

我慌了,从原地跳起来奔回大道,希望她只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希望她没走远。我问了刚刚和她一起排队的路人,他们说她被一个男人搭话然后带走了。我赶忙调头顺着他们指的方向去找。可是我拨开一个又一个行人,口中不停道歉,也未能找到我们家的小姑娘。游行快开始了,人群在指挥下分到街道两边,我也被推推搡搡挤到路边上。路中央,数十个服装统一的男人拉着五六米高的神魔花车游行,乐者吹笛敲鼓,上百人的队伍载歌载舞地前行。欢乐的海洋吞噬了我的恐慌,震天响的歌声、乐声和笑声淹没了我的呼唤。我辗转寻觅,不时踮起脚尖一蹦一跳越过层层人头,看她有没有在对面,一无所获。

仓促间,我被人群一股无形的推力推到大道边的某条小巷子里,脚一扭又摔了一跤。我半跪在地上回过神来,这条巷子深处远离主干道的灯火,黑暗幽深,似有什么动静。心中无端有种诡异的预感促使我战战兢兢扶墙走进曲折的巷子里,微弱的动静越发清晰——

“要怪就怪新藤是个人渣吧!我要让他感受同等的痛苦!他犯下的罪孽让他的子女来还!”地上有个歇斯底里的疯子骑在什么东西上,双臂伸直使劲掐住了……

“铃奈——铃奈!”我尖叫起来,冲上去要推开他。那个肥胖的汉子灵活地跳起来,急遽地撞开我逃向大街。我摔在地上,只扯烂了他袖子的一角,再顾不上管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铃奈身边。她已经昏死过去,我的指尖几乎探不出她的鼻息。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铃奈!为什么她遇到这种事情只因为她姓新藤!为什么那个混账只敢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寻仇!他真恨老爷为什么不敢一刀去捅死他!为什么要碰铃奈!她根本没有一天作为新藤的女儿得到过幸福,凭什么要替她父亲承担恶果!

——我的铃奈啊,无辜的铃奈啊,为什么上天总是要你承担那么多不公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谁来、谁来救救铃奈!”头顶的天空上炸裂朵朵烟花,盖过了我撕心裂肺的大哭。我没发现脚上的木屐是什么时候弄掉的,赤着脚抱起铃奈往大街上跑,奔向远处仍在狂欢的人群。

——不对,我也错了……我今晚不应该带她出来的。

“救命!谁来救救她啊!”脚下踩到一滩滑溜溜的东西,我几乎要抱着铃奈摔出去之际,撞进了一个身穿暗红色和服的高大男子怀里。他立在巷子口,身后十多米就是大街了。

“唉呀,怎么我难得出来凑个热闹也遇到了这种事情呐?”男子见到我这般反常的情况,语气还透露出见怪不怪的淡定。他抓住我的胳膊好让我站稳,我仰面一看,此时一朵绚烂的火树银花在悬于他背后的天空猝然绽放。在万丈光芒的金光背景下,我看清男子泰然自若地摘下獠牙如戟的赤鬼面具,冲我悠然一笑。逆光中的双眸流光溢彩,白橡色的长发在晚风中飘扬,头顶如有鲜血淋漓而下。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容貌。

心脏疯狂地跳动,我浑身却僵住了。明知铃奈一秒也等不起,可我无法迈开腿,像被牢牢钉在原地。

——我见过……我见过类似他的存在。爸爸妈妈就是因此而死的。

“情况很不妙噢,为什么你怀里的小姑娘要断气了呀?”他伸手摸了摸铃奈的脑袋,“救不回来了啦,虽然还有一点气,但是脑子伤坏啦。真可怜,今宵本该是个欢乐的夜晚呢,真令人伤感~话说,你们需要帮助吗?”

——他是鬼。

——我得带着铃奈逃。

——逃啊!快动起来啊!

“救救她……”

我的嘴说出了连我自己都大为震撼的话。

也许是因为我心里其实明白,没有人能救她了,也没有神会来救她。

——我会救你的,哪怕要让你化为鬼。

“菖蒲,菖蒲,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铃奈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从恐惧中苏醒的她本能地呼唤起自幼陪伴她的我。

“我梦见我们去一个很热闹的祭典玩,你的木屐坏了,坐在一边修。我去给你买炒面,有个人跟我说,他看见你木屐坏了,他知道哪里有卖木屐,说应该给你买一对新的,方便玩得开心。我跟他去了,然后……然后他……”

她说不下去了,我忙给她掖了掖被子,安慰她既然是噩梦就忘掉吧,不用想了。我骗了她,真不愿回想两个时辰前的事情。我跪在鬼面前起誓我无论如何都要守护铃奈,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让她得到幸福。那鬼簌簌流下泪水,从我怀里抱走了铃奈,说他很感动,所以决定要赐予她“无上的祝福”。

“请让我见证你们怎么得到幸福。”他笑了,此时此刻厉鬼的笑容看上去竟有几分慈悯。

“祝福”结束后,他汇入神魔花车游行的长队不见了。我不知道要去哪,只好先背着铃奈不起眼地从新藤家的花园后门溜回房间,逢人只说小姐玩累了,先睡了。

我把弄脏的浴衣换成睡衣,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观察情况。她躺在床褥上,皮肤从高热渐渐冷却成冰,呼吸也逐渐平缓规律。我一宿合不了眼,盯着铃奈思索:鬼夺走了我双亲的生命……而如今我却让铃奈也变成了鬼,变成我花费多年试图遗忘的恐怖非人。我做的对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信守诺言,不想丢下她。

她的皮肤从普通的白皙变成了可怕的灰白色。醒来后,她要求照镜子。我拿来妆日夫人的红木螺钿镜,她用手指扯开嘴角展示给我看:“看啊菖蒲!我的牙长出来了!”

她的尖牙前阵子掉了,本还没长出来,现在一夜之间赫然生出猛兽才有的利齿。我悚然地盯着那些利齿,如果咬在喉管上,是不是可以轻易咬断,像爸妈当年的遭遇……不,别去想了。铃奈和它们不一样,她还能认出我。她还在细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突然说道:“谢谢你,菖蒲。”

“谢我什么?”我不安地问,还在假装无事发生。

“我知道那不是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铃奈神色平静,忽如一夜长大成熟了。

“我能慢慢感受到变化。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我是鬼。”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们轻微的呼吸声。

她掀开被子站起来,拉开房门大步走出去。我起身追在她身后,不知她要做什么。她目的明确,一路往正厅走。夜深了,家里大多数地方都熄了灯,但她的步伐坚定不移,毫不担心撞到什么。

我想拉住她:“铃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她不理我。静悄悄的宅邸外响起一阵骚动,我们都在檐廊下停住脚步,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屋外的情景:烂醉如泥的老爷一下车,就被两名体壮的男仆一左一右扛进大门,管家和大夫人簇拥着他进了屋。这样的场景很常见,老爷经常有应酬。我不解为什么要过来看这个场景,铃奈轻轻开口了。

“我果然是父亲的女儿。”

“菖蒲,”她回头望向我继续说,浅灰色眼瞳逐渐染上猩红,目光是那么悲哀,“我们可以分辨人类的不同。现在我知道了,我过去真的和父亲流着一样的血。”

——但妆日夫人到死也不肯承认,老爷也不从未真正接受过她。父母不该是最爱孩子的人吗?但他们最爱的都是自己吧?

她摸了摸我放在她双肩上的手,触感好冰:“不用担心我噢,我没关系的。因为现在,我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他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目光里的哀伤转为阴狠的饥渴,她露出獠牙,指尖暴突,这些变化令我心惊肉跳。她要冲老爷那边去了!我害怕她会大开杀戒,扑上去紧紧圈住她:“不要!不可以!铃奈,我们走吧!我带你离开新藤家吧!”

在我怀里挣扎的真的是那个柔弱的小铃奈吗?她的力气大得我这个成年人都压不住。我努力压低声音哀求她:“不用再做新藤铃奈了!以后我来做铃奈的妈妈吧,我们一起离开吧,好吗?”

她慢慢不挣扎了,缓缓转身看向我:“好哦,如果是菖蒲的话我就听。”

我的话奏效了,冷静下来的铃奈好像变回了我所熟悉的她,安静、温顺、乖巧。我拉着她小跑回房间,她坐在一边看着我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其实没什么好拿的,只拿上了我所有的积蓄,加上妆日夫人留下的首饰和几件铃奈的衣裳。

“这个也带上。”她把一样扁平的东西塞进我的包袱里,是那面红木螺钿镜。

午夜时分,我挎上小包袱,钻守夜佣人的监视空子,和铃奈蹑手蹑脚翻出花园的墙。我的动作轻缓,但心又开始狂乱地跳了。走出新藤家后,凉爽的晚风带来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感觉,我不禁为我们的行为感到震惊:世界好大,我们该去哪?我们不敢跑太快,因为木屐的踢踏声在静谧中太明显。宅邸外的小道很长,路上空无一人。远处平缓的坡道尽头能勉强瞥见宫水神社的飞檐,那是供奉神明之地。一切已经无法回头,我们选择了与神明所在之地相反的方向,拉紧彼此的手,在冥冥夜色中快步逃向未知。

(未完待续)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