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帐中,凉风席过,一同跟来的管教道:“阁老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此人么?”
“怀疑,怎么没有怀疑?自从他进宫以后掀起了多少风浪,宁王的人接个倒台岂非他所为?这人倒是还有些本事,利用他除掉宁王的人也省的我动手,只不过他这般又是排除异己,又是让皇帝对他唯命是从的怕是有不臣之心了。”
“沈贵君如今似乎只在排除异己,还并未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我们静观其变,不过现下是得派些人盯着他了,岂能任他这般为虎为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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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之躺在床榻上良久,说道:“能陪我说会儿话么?”
顾鸩止转身笑道:“你想说什么?”
他坐下来时,长发落也落到了床榻上,沈然之弯曲的手指伸直了轻轻抚了上去。
沈然之抿了抿干涩的上下唇,道:“你今日差点就没命了。”
顾鸩止没想到沈然之竟又会重复这个这件事。
忖了忖笑道:“其实这并没什么,我小时候还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事都挺过来了。”
“你遇到了什么?”
“小时候父皇让我念书,也怪我那时候太贪玩了,心思完全没有花在这些事情上头……”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顾鸩止一字一句念着。
皇帝刚下早朝回来,脸上怒气没有分毫收敛之意,进入殿中闻见顾鸩止在念书,便让他到自己的跟前来别给他听。
背到一半时却卡住了,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皇帝刹那间将桌案上的奏折向他砸过去,骂道:“就你这幅样子,朕将来还指望你来掌管这江山?朕怎么会生有你这样玩物丧志的儿子!”
“有时候朕真的怀疑以前这宫中是否进入了别的人,朕以前那些儿子个个聪慧过人,也没哪个会如你这般蠢笨。”
顾鸩止听出来父皇的话中有责骂他母亲的意思,这次便没有像之前那般跪地求饶了。
皇帝瞧见他满脸不服气,“怎么!你还敢跟朕置气不成?”
“父皇每每责骂儿臣都要带上儿臣的母亲,儿臣不知她究竟错在哪里,若不是她十月怀胎让躲在宫中生下儿臣,将儿臣养活,恐怕您的江山早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吧。”他的语气激烈
皇帝瞳孔剧缩,暴呵一声,狠狠拍向龙椅扶手,从龙椅上冲下来,笨拙的衣摆差点将人绊倒,他紧紧锁住顾鸩止的喉咙,“朕说话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朕看你眼里没有半点君臣至尊,你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皇帝这会子的怒气是从早朝的时候带下来的。他信奉佛道因此在臣子面前他是不会滥杀无辜的好君王,能够名垂青史的那种,可下朝后在史官看不到的地方,他便可以用宫中的任何人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顾鸩止被掐的满脸充血,皇帝手猛的向旁边摔,让他滚出去。
“给朕出去跪着反省!”
顾鸩止在外头跪上几日后,头脑昏沉。皇帝让他回东宫,不巧的是路上竟然失足,整个人坠入了黑暗。
他落进了一口井里,下落的过程中,粗糙的井璧擦过他的手掌,火·辣辣的疼痛随之而来,他一面在水里扑腾一面唤着救命,可他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
他不知为何这口井的井栏被掀开了,为何叫不来人。后来才知道是宫中有两个太监预谋将另一个惹怒他们的太监推下井去,他们以为掉到井里去的人就是他们准备谋杀的太监,以为计划得逞,便把井栏盖上了。
沈然之道:“后来,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在水下精疲力竭,几乎快要沉下去,后来是何福发现我没有回去,派人在宫中搜寻,这才将我救上来的。”
沈然之垂眸听他讲话,手指勾弄着顾鸩止的发丝。
顾鸩止嗤笑道:“他骂我时总是不忘带上我的母亲,可到头来他连他骂的人是谁都不认识,可笑。”
“你不喜欢他?”
“自然。”
沈然之顿了顿,道:“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有不喜欢的人。”
顾鸩止讪讪失笑。
“我父皇他根本没有爱过任何人,也得不到别人的爱。”
“为何这么说……”
顾鸩止揶揄道:“权利失衡的情况下,较弱的那一方总为较强的那方所制。我不明白,若是相爱的两人的权位悬绝,一方居高临下,将另一方当作驱使的附庸,强迫其时刻满足自己的需求,那还算什么爱。”
沈然之眸光煜爚着,若有所思。
“权利不对等的那不叫爱,可是……一情多用的就算了么?”沈然之突然问道。
“自然不算。”顾鸩止否定道。
沈然之抬眸望了望他,应声道:“好。”
顾鸩止既然知道可他为什么偏偏还是要如此行事,但回过头来,他现在对任何人都没有生出“爱意”凭什么就不能“一情多用”呢?
那一声“好”撞进了顾鸩止的心头,他顿时不明白了,沈然之是什么意思。
顾鸩止正发着怔,突然听沈然之没有缘由的问了一句,“你冷么?”
“什么?”
“那是时候泡在井水里。”
顾鸩止哽咽了一下,歪头而笑,“冷倒是不冷,幸亏那时候是夏日。”
“唔……”
他又不禁想到,那既然是夏日,日头毒辣,跪在殿外几日……
沈然之:“我们往后……还能像今日这般畅谈么?”
沈然之将话说的意犹未尽,令人遐想纷纷。
“……只要你想。”
今晚是顾鸩止认识沈然之以来将话说的最最白的一次,他像是有意要表达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顾鸩止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顺德端来了药,沈然之喝下了躺在床榻听着顾鸩止说话,话音像是美妙的催眠曲,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我记得有一次你……”
顾鸩止谈笑着却发现一旁没了声,侧头去看时,沈然之已经闭眼睡着了。
对方的手指上还缠绕着自己的头发,顾鸩止将其抽出来,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
本打算起身离开的,可双脚就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欲支配它却动不了。
沈然之这次的呼吸安稳而又绵长。顾鸩止瞧了许久,像是要行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一般,心脏不安的跳动着。
“然之?”顾鸩止试探性地轻唤道。
没人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