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我是最后一个进入的。
在那之前,我事先调试了带来的那只学院腕表。无论是用作提醒监控的恢复,还是在我们遇到麻烦后进行求助,以防万一,我都确保好了它能够在电力和网络正常后,第一时间地接入系统,发送消息。
设置完毕,我唤醒了手上戴着的,那只阿比从南岸带来的腕表。
尽管功能不如学院专属的那么全面和适配,但是,我能尽可能地让它不要受太多干扰和控制,独立于学院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系统之外运作。
“滴——”
再做一遍检查。
电量,没问题。
预设,没问题。
我伸进口袋摸了摸,辅助装置也还在,无线链接稳定,没问题。
松了口气,像武器备齐、蓄势待发的猎人那样,我装载着这份万无一失,走向了那个被强势破开的通道口。
吊下绳索,一瞬间,我进入了一个巨大而漆黑的地下甬道。
不同于地表的灰暗与阴霾,毫无光亮的黑暗在这里剥夺着人的视觉,地下空洞般的回声与杂音则充斥着我的耳膜,让我有一种被水倒灌的耳鸣感。
远处传来她们的声音:
“地下没有特殊成分,也不存在例外结构,可以正常开启探测装置。”
光束出现,在查验完这个空间的成分和含量后,有人开启了照明。
我继续拉扯着绳索下降,顺着光照找到了一处墙壁上的落脚点,靠了过去。
我:“学院的轨道交通被建在了地底。看深土垄的地表和气候,确实不太适合在地面维护这么大的工程。”
大戎:“这地下,建得也就马马虎虎吧。”
光照隐约勾勒着这个深不见底的隧道。
没有多余的装饰,连挖出的道壁上也仅仅铺设了简单的金属幕墙,整个空间就像临时搭建出来的那样,毫无精细可言。
通道横截面的面积并不算大,勉强能容纳主体运行装置和周边必要的设施,是个相对没那么宽阔的隧道。
甬道的深度则一时间无法被我们探查——我看着眼前一条空荡的轨道,也没什么必要去查看,这是一条运输交通线,我们根本没有能力通过几十米的绳索摸完全程。
来回移动着手电,我从上到下照着附近:
“载具都开走了。这条轨道大概是个什么构造,只是单线双程?”
“不,复杂得多,下面就有道岔,大约百米处,分出了几个不同的方向。”
身边传来绳索收缩的声音,顺滑、轻盈,转眼间,刀峰快速地从底部跃上,我听到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怎么了?”
她调整着呼吸,一时没回答。
“沈博,你们先别下去,有点不太对劲。”
眼前的另一根降落绳剧烈抖动起来,随着“啪嗒”一声,大戎整个人倒吊着被从下面猛提了上来,几乎是在探查时下意识地紧急回退。
我紧张地问:“你没事吧,下面什么情况?”
她扶着墙壁喘气:“说不上来,越到下面,就越有种奇怪的感觉。至于是什么,我又描述不出来……”
我:“这么邪乎?”
大戎:“刀峰,你呢?”
那个人“嗯”了一声:
“携带的装置探查不出具体,但是,下得越深,身体会愈发感觉不适。”
大戎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着:
“刚才和峰老师大概看了眼,就是普通的交通轨道,下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整体构造嘛,和这边几乎一模一样。我看,要不我们还是撤吧,我现在浑身都有种难受的感觉。”
冰冷的光束在这个阴暗的空间里凝滞,我们五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定在原位,一时间,对于这个本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对这趟不抱有太多期望的探索,我们都多出了许多紧张和防备。
我思考了片刻:“我还是想先下去试试。”
她们看着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伸手调试着扣带。
无人说话,隧道里只剩金属零件的碰撞声,在这个安静的空间回荡着。过了会,连接身体的绳索被大戎一把抓住了:
“那我在上面帮你看着,别到时候想上都上不来了。”
“呵,你就这么质疑我一个月的训练成果?刀峰老师都没开口呢。”
我闻言笑出声,还是调整了绳索上的几个节点,重新添加了挂钩:
“那到时候短灯闪三下,你就配合着把我拉上来。多谢,我这条命可握在你手里了。”
“真是劝不动你。知道了。”
“不用了。”
我们因这声突然的插话转头。
“不用这么麻烦。”有人缓缓降落到了我们身边,“我陪沈博去吧,没问题的。”
“双重保障不行吗?”大戎坚持地接过我的挂钩,看着王木。
在对两人的视中,她依然完成了速降绳的转换安装,伸手试了几次,确认无误。
总觉得今天的王木格外奇怪,我问:
“你不害怕下面?”
她没有直接回答。本就苍白的皮肤在这样的环境中,就像被过曝那样惨白一片。毫无生机的面容,大片夸张的阴影,流动着光照的金色发丝,王木任由绳索牵吊着,在我的眼前微微晃动,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走吧。”
重复而相同的轨道在我眼前滑过,越来越深的隧道,越来越远离于地表,我放慢速度,同她一起下降着,直到几乎再也感受不到上面其他人的存在:
“我想知道学院的这条轨道通往哪里,运载何人,这大概是这里仅能获取的信息了。至于还会有什么延伸,我也无法知晓。”
她听着。
“这只腕表里,我做了个简单的监控软件,能够实时拍摄画面。不过要做到这点,还需要这个。”
我拍了拍口袋,
“一个外部链接的辅助装置,让腕表能够移动、攀爬、调整方位。连上以后,腕表就会彻底成为一只长了眼的虫子。”
她的脸上开始出现意外的神情。
“准备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我才想下去。至少试过之后再放弃。”
我指给她:“你看,最上面的这截轨道只是单线。刚刚观察的时候我就在想,短时间内,这里可能不会有载体通行。”
“无论是腕表还是装置,它们能坚持的电量和时间都有限。如果要放,就得把它放置在交通节点处,这样有人通行路过的概率会大大增加,它也才能起作用,说不定我就能发现点什么。”
“王木,说这么多,我已经和你全盘托出了。所以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今天这么不一样?”
她的手指在绳索上戏弄般地绕了一圈,这个动作并不规范,好在此刻我们的动作够慢:
“神女啊,和大戎待久了,你现在说话也这么连珠炮似的。不过够简洁,够直接,还听得下去。”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打算。我本来真以为你只是太固执,想亲自去感受下呢。”
她看着我:“好,实话告诉你。沈博,其实今天会跟着你出来,会和你选择同样的方向,以及此时此刻陪着你下来,都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在这里,我感受到了——”
“呃!!”
她的话突然在我耳边消音般断裂,耳膜被钉刺入一般即刻爆鸣,接着归于寂静。
“啊啊!”
忍不住地喊出声后,我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一阵过电般的麻痹充斥着我的每个毛孔,伸缩,扩张,再收拢,浑身的肌肉和反应都不再受我自己控制。
痉挛一阵后,我哆嗦着要去打灯,衣服突然被她一把抓住了。
不知身上的服饰在我失去知觉时被怎样地撕扯了一番,我扑进了她的怀里。王木的身形没能给我一个柔软的怀抱,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已经顾不得其他。
“什、么——!”
好痛苦,这只是所谓简单的“身体不适”吗,我难受得几乎快要休克,眼前发黑地倒在她身前。
“——”
“……”
“……沈博!”
听觉逐渐恢复了,我耳边传来了她呼喊我的声音。
意识回转,我勉强恢复了神志,身上的不适感减轻了。有人轻轻地把我环在怀里,这圈出的一小块天地让我得以喘息。
我重新睁开眼睛,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你还好吗?”
她低头看我,周身都浮现出曾经我见识过的光芒。
比起上次她伸出手,宛如点了枚火苗般微弱的淡金色光亮,此刻的王木,这种奇观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我不可思议地在她怀里抬起头,看到她苍白的皮肤上,她的发丝边,金色的光芒都在浮动闪烁。
“王木……你的‘神力’好像变强了?”
她直截了当:“还要继续下去吗,我可以让你大概维持在这种状态里。但是越到下面,状况只会越严重。或者,把你的装置交给我,我替你去放?”
我:“我好害怕,我刚刚感觉自己快死了,我们赶紧逃!”
王木:“那不至于,有我在呢。”
我:“我都这样还没事,你确定吗?”
王木:“嗯,我确定。”
争分夺秒的时刻,看着此刻展现出异象又如此笃定的她,我相信了:
“既然如此,还是我去吧。做了这么多了,不能功亏一篑。”
“好,我知道了,抓好我。”
明晰我的想法,她搂着我,快速下放着我们二人的引线。
急速的下坠中,我有一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麻痹和电流依然时不时击打着我,还有那种混淆剥夺感官的酷刑,让人咬牙打颤。
我唯有紧紧贴着她。而她周身的光芒也在这趟疯狂的下落中愈发闪亮,呈现出更加高浓度的能量。
王木把手电叼在嘴里,双手拉过我,将我更加紧地抱住,用自己的身体几乎整个将我环在怀里,含糊不清地说:
“道岔,下面,我看到节点了。”
“好……”
我哆嗦着将辅助装置掏出口袋,脱下腕表的表带,在几次颤抖的尝试里安装了上去。
“……哈,再、再下去一点,到道岔那里……”
装置和腕表的电量有限,我必须把它布置得离节点越近越好,否则,在没有任何载具经过的等待时间里,它们就会无奈地被迫关机。
“够了吗,还要做什么设置?”
下得深度太过,同我再亲密的接触也无法达到更好的效果,她只能反复催促着。
“沈博,那东西越来越近了,实在不行就先上去吧。”
眼前逐渐开始模糊,汗水从额头直直地滴落下来。我使劲眨着眼,顾不得满面涕泪,一字字核对输入着密钥,最后检查了一遍设置。
“嗬、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好了……”
伸出手的时候,那枚搭载着辅助装置的腕表被王木接过,她伸长了手臂,轻松地将它放上了轨道。
“长了眼的小虫子”闪烁了几下红灯,很快爬动起来,按照设定好的那样,小心翼翼地卧到了轨道底部。
“好了吗,上去了?”
“嗯……”我几乎失力地垂倒在她胸前,
“我动不了了,你是不是骗我,我快死了。”
她避开了我的脸,小心地拿手从我腋下穿过,将我扛在身上:
“是有点超出预期。不过没事的,坚持一下。”
“王木!”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她。
在身体承受着难以自力的病痛时,我虚弱得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在刚刚,已经被怪异的症状折磨得麻痹的我,又遭受了一种更为古怪的感受。
小腹处突然有一种直钻内脏的尖锐痛楚,接着,我的下身开始无法停止地冲刷下泻着莫名的液体,一阵一阵,不知停歇。
“我下面,好像……”
一边护着我,一边试图带我一起上去,她忙不迭地朝上打着手电的信号。
同我之前约好的的快速上拉不同,一串更长更复杂的指示后,我被缓慢地提了起来。她按下自己的按钮,操控着随我一起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