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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巢的鸟儿掠过墙面,啾啾欢唱后远去。
都察院的人把院内围满,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堂子里掌了灯,个个聚精会神地钻究账簿,恨不能把每条账目都给算个百八十遍。
叶峰在户部的办差大院,他翘腿而坐,边上候着的是户部侍郎王刚。王刚见他吃了一盏又一盏的茶,糕点也吃了不少,还不愿挪身,便知道他今日一定要看到点东西才肯走。
沈南初到时,在廊下还看见了齐逍远。他没作声,跟在沈南初后边一道进了门。
王刚心里骂人,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好好地伺候他,笑说:“户部的账簿御史大人看过了,各位大人也算过了,还有什么要查的,大人尽管与卑职说。”
堂里的算珠拨动声萦绕耳畔,叶峰放下茶杯,起身迎沈南初。
叶峰说:“查完了,但总要多核计几遍。你也知道,账簿这东西,最容易造假。”
王刚笑而不答,与沈南初吃了一会儿茶。等到丑时三刻,新核完的账簿就呈到了跟前。
王刚说:“我们户部没拿一两银子,盐引指标当时是由管事大监福安公公,呈交文案给先帝批红的,这稿子还隔在大理寺。”
“盐引.发行量在簿里也有记载,来去清楚。”
“至于没交的税钱,都在两年前折成了粮食安放在粮仓里。”
叶峰看着账簿忽然一拍桌面,震得那茶壶也跟着“哐当”地摇晃起来,若非齐逍远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得倒沈南初一身茶水。
沈南初在座上浅笑,等着听叶峰的后文。叶峰忙将手里的账给沈南初看。
这钱看似很多漏洞,实际上除了盐税都跟户部没有太大关系。
“宋砚池说的有依据,但是现下最大的问题是这账簿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这笔账是三年前的账,那会儿沈南初还在掖庭陪萧时予在里边待着呢。
沈南初手指轻叩着膝头,一手翻了翻账簿,这笔账摊烂账。问道:“一千七百多万两全折成粮了?”
果不其然,叶峰摆足了威风,质问王刚:“你说你们户部没拿钱,那这账簿上怎么写的,一两银子可买粮食二石,换那么多粮做甚,在说,上面只记了一千七千六百万石,但燕京库档上记的可全是两,这一字之别,差的却是八百多万银子!本官问你,这八百多万两银子去哪里了?还不从实招来。”
王刚反应极快,从容淡定地答道:“当时拨来的,确实是那么多粮食。东西由户部出调,调令手谕上都是福安公公写的。”
叶峰一摔茶杯,愤愤不平的说:“定是那个阉人早跟你们串通一气,福安什么好处?能叫他背着先帝做这样的假令!”
王刚一惊,说:“空口无凭!叶大人,——”
“这开始有案可稽的,你们干的都是谋取私利的勾当!”叶峰狞笑着,“嘉善公公,瞧瞧?这天字第一号要脸的人物,就是个天字第一号偷盗的贼!今夜你我再深查一番,这等烂账必定还有不少!”
沈南初静静看着叶峰,看得叶峰后背发憷,说:“咱此行只是来看看大人们办案,查账不在我此番职责范围内,这便全由大人做主。”
叶峰本意是想拉着沈南初下水,见他不上套,便有些迟疑。可此事萧时予紧盯着,这份功劳他又不肯丢,心一横,拍案道:“再查!今夜给本官把户部历年账簿全部查个千百遍!”
沈南初浅浅一笑,移开了目光,坐在椅上吃茶,沉默着,吹了吹茶上的浮沫。
办差大院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都察院的人一个个算得头晕目眩, 最终把有问题的账目整理出册,递交到叶峰手中。
沈南初都看了, 叶峰转手附上奏折,呈到了萧时予案头。
内阁在宣室殿共商此事。
叶峰说:“皇上, 见微知著,由此案可以看出, 费言贪贿已久。这些几年他把持全国赋税大权, 怕是还有许多像这样的假账。如今国库开支吃紧,地方拖欠税银的情况也层出不穷, 留着这等人在跟前, 就是助纣为虐, 危害社稷!都察院职在督察二字,是臣的失职,如今证据确凿,臣弹劾费言及其部署贪污受贿。”
费言丝毫不为之所动,说:“本人还没有受审,受贿案全凭你一人之言便能下定判决?那以后还要什么三司会审?!不如就由叶大人一人拍案独断嘛!
如今大理寺要追查所呈账本是否属实,这才过去多久,人证还没有审查,你,你们就要急着定罪。我看叶大人不是想要查是谁贪污,而是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我若当真有罪,急什么?要判也得按规矩!按章程判!不然国之律法何存!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叶峰嘲讽道:“你个老不死的贼,你的罪还有得着查吗?你在等谁给你翻案啊!!”
他们两人在御前吵起来,不知谁先急了眼,两个位高权重的老人竟又当堂动手打了起来,闹得萧时予心烦,将手里的折子猛摔在地上。
“够了,这不是让你们吵闹的地方,有什么冤屈该跟大理寺刑部讲,朕要的是结果,众卿明白吗。”
方知也坐着侧耳听,待萧时予发完话,稍稍点了点头。
“臣认为竟然从这个账里看不出什么名堂,便一起看看别的账本,比如够买盐引最多的盐商张旭明。”
等众人商量完才离开萧时予便泄了气,伏在案头闭眼养了会神。沈南初见了,只得先让人在偏殿准备好热水和衣食。
殿内供着暖炉,萧时予罩着松垮的狍袍就出来了,颈边余着红,人已经差不多平复了,坐在须弥塌上,用巾帕擦着脖颈上的水。
沈南初还在摆食, 见他来开口问道:“你想用宋砚池,这账可不好查。”
萧时予放下手中的糕点,“朝里重要的职位二十多年要不是没换了,要不就是亲属同乡上位,他们早就密不可分,要他们乖乖腾出位置,不闹点大事怎么行,人嘛,先用着,等有合适的人再说。”
萧时予那手帕擦了擦手,看着他,认真的说:“所以这案子必须得成。”
“钱的去向不好找。”
“没关系,这不过是附庸之物,张旭明是扬州首富,抄了家,钱不就有了。”
“这世道凭着良心不能赚那么多钱,三年前朝廷就是跟他买的粮,他也因此成为皇商。”
“一个盐商能有那多余粮卖给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