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穿透花窗,星斑洒满被衾。
夹着细小飞尘的缕缕光晕照向了林烟湄侧躺时外露的耳廓,粉嘟嘟的。
江晚璃侧坐床头观瞧这朴素的小客房,忽觉此地远比东宫的琼楼让她心安。
她一垂眼便能望见这温存而坚毅的姑娘,深切感知着林烟湄乐观适应苦难的从容,传递给她无尽的鲜活灵动,由衷的欣赏也随着相知渐深而与日俱增。
但今时,是她初次发觉眼前人细腻心思的另外一面:
也会像半大孩子似的渴盼陪伴、闹些性子,而后再小心翼翼地吐露一点点示弱的心声。
在她眼中,林烟湄此刻侧卧闭眼的姿势,更似在逃避。
逃避对好友表露不舍时的扭捏,也逃避着万一她当真要别离的可能回应。
江晚璃陷入了沉思,打从记事起,她好似从无现下这般别样的感受:
是因被人需要、牵挂,而萌生的欢欣与自足。
她虽贵为储君,有百千计臣随,但宫中亲眷侍从,无一人予她如林烟湄般的平淡陪伴,也无一人表露出对她不舍的依恋。
宫中人真切在乎的,是储君的身份,而非她本身。
她自幼便被教导要肩负社稷,得万民拥戴,这庞大目标充斥着虚无感。可眼下,她感悟到了被亲近人依赖的实质幸福,是一人对一人的踏实,满载着成就感。
回首过往半载光景,是林烟湄与向阳村的大伙儿,为她诠释了“生活”的另外涵义。
“湄儿近来不顺,多思难免。我受你搭救恩惠,日子诚然是苦,但和你共度之时独特而难忘,我哪舍得不辞而别?且我离家漂泊,何处皆可,有人作伴总好过独行,不是么?”
斟酌半晌,江晚璃才审慎开口。
她自问,这番话是实打实发自肺腑的。
话音落,春晖照耀着的小耳朵动了动。
“当真?”
林烟湄揪着被子小幅扯了扯,语气不掩犹疑。
她不敢信,生于富贵的江晚璃,会甘愿长久忍耐贫困潦倒的苦日子?
况且,应考被拒让林烟湄心间染了阴霾,她不敢再憧憬未来,人生前路自此晦暗,她更不敢奢望,能留住江晚璃这位与她天壤之别、本该陌路不识的贵女。
“我向来言出必行。”
江晚璃的视线轻而易举捕捉了林烟湄忐忑的小动作,不合时宜地,她竟从这不安的模样里,品出了自然流露的可爱。
是以,她那双躁动难以自控的手,径直伸向林烟湄颤动的耳廓拨了几下,哂笑调侃:
“好了,方睡过,你如何还睡得着?起身吧,我不走,你快打消了慌张的小心思。”
耳垂痒痒的,林烟湄下意识去拂江晚璃的手。
待指尖触到一股子凉意,她眉心稍凝,转瞬弃了被人戳破心思的尴尬,坐起身转移话题:
“谁慌了?才没有。倒是你乱跑,掌心湿冷,该和我一起饮碗苦药驱寒。”
“病的是你,少耍滑,我去寻人煎药。”
突兀被人关心,江晚璃实在意外,可她不想在小妹妹眼前露了怯,匆匆抓起药包出门了。
疾走的脚步堪称“仓惶”。
林烟湄讷讷目送她的背影跨出房门,托腮感慨:
“你若真是我的家人,像婆婆那般,该多好…咦?不对…”
喃喃嘀咕一半,病中神思敏感的林烟湄恍惚间察觉,她怕江晚璃离开的心痛与空落落的绝望感,与幼年怕慧娘弃她不养的慌乱,截然不同。
她对江晚璃的不舍,绝非出于生存的现实需要。
若深论,此情愫的归处,好似源自情感需求?
“哎呀,真是贪得无厌了。”
想到这,林烟湄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儿。
一定是近来小日子过太舒坦了,她无需再为衣食犯愁,居然肖想起情感追求来了?
近日开销可都是江晚璃出的,她要还账的呀!
于是,转天清早——
江晚璃懒洋洋起身时,身侧空空如也。
“人呢?风寒好了么,起这般早?”
她随手拎过白兔骨簪绾了发,走去二楼回廊四下寻觅林烟湄的踪迹。
“小二,两碗白粥!”
“好嘞,客官稍待!”
一声熟悉的悦朗嗓音过耳,江晚璃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楼下有个裹着围裙的林烟湄,俨然当起了跑堂小妹!
江晚璃凭栏叹了口气。
一刻看不住就能玩出新花活,吃苦耐劳、勤奋过头了吧!
她盯了几息,林烟湄如陀螺般穿梭于大堂,忙到片刻不得喘息,额上晶亮的汗珠都飘出来了!
“蹬蹬蹬…”
江晚璃实在看不下去,快步下楼捉了林烟湄传菜的手肘:
“别干了。考期将近,你温书了?还有闲心在此折腾?”
“阿姊不闹。”
林烟湄甩袖挣开,继续传菜:
“数日无音讯,应考资格怕是悬了。你我在此耽搁开销多,我不做工,怎么偿还你?”
“偿还?”
江晚璃险些气笑:
“你要跟我把账分这么清楚?那我是否该算算,欠慧娘多少柴米油盐?”
“两码事呀。”
林烟湄不以为意地笑笑:
“我赚钱补贴盘缠总行?干到府试那日,咱就回家。今早阿姊吃什么,白粥好吗?我去端。”
“你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