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县,密信送出前。
若说起来,众人此番调查可谓是迷雾重重。
经由先前一事,他们已将目光放到失踪小儿的长命锁上。东西是顺利找到了,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这些仅有的刻在长命锁背面的生辰八字,竟被磨损得看不清字迹了。
不过,屋子里既然能有长命锁,那必然还存着些其他的,能用来证明生辰的物事。
然而到底不是长命锁这样的东西。
用来祈福的当然要尽可能地写清楚,可平日里的小物件怎么可能会写上生辰八字,是以就算小孩子玩闹,将生辰写了下来,也只会有月份和日子。
名字看不清楚,生辰八字一个字两个字没有太大的作用,只能以此来佐证后面在其他物件上查到的。
即便如此,也才只能区区确认两个人的生辰,倒也并非是擅作主张,胡编乱造,更加不是因为写不来生辰八字这些生僻字,才将信上的线索写成月和日。
如若只是这样,自然不会让一大帮人犹豫不决。
好端端的,刻在长命锁背面的生辰八字,这样极为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处,怎会被人无意间、刚刚好磨了个差不多?
就算背后之人真的早有计划,打算隐藏些什么,直接将这些长命锁拿走,或是将其他的物件一并焚毁便是,一了百了,何必要多此一举?
这事蹊跷又可疑,自然也写进了书信里。
众人本以为事情到这里总归是暂时结束了,可没想到,调查这个所谓的连环失踪案,居然将当年一桩皇室秘闻牵了出来。
这也就是为何箫沉舟必须要走这一趟的原因。
如若只是一起人口失踪案,就算背后有多方势力参与,在此之后大可派些能力出众之人前去调查,可若是还和十四年前昭华皇后遇刺之案有关,身为皇后独子,太子箫沉舟怎么着都得去看看。
去看看当年那些刺客如今都逃到何处去了。
他更得问问,谁才是那个幕后之人。
这些年,萧沉舟从未停止调查。
然则,当年的刺客不是中毒就是自杀而亡,他本以为再难找到同伙,偏偏线索如今却毫无预料地出现在他眼皮底下。
还是出现在三原县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无论背后之人是否有意将箫沉舟往三原县引,为了真相,他都得亲自去会一会他们。
只是,这已是几个侍卫返程中才找到的线索,再一调查也花了些时辰,是以京城收到第二封信也是多日之后了。
而此前“死人顺序”之谶言一出,半个京城最为关心之事,自然是那纨绔发了高烧之后如何。
原来,先前带头闹事,当晚回去便发了高烧的人,叫做王洵一,其父是户部侍郎,官居三品。
至于王洵一,算是靠着他爹在京城衙门谋了个较为闲散的官职,平日里除了画卯和抽不开身的差事,最喜满大街溜达。
出了这么件事,这从前放荡不羁的王公子也被禁了足,告假一事自是他爹去说的。
待这王侍郎将事情仔仔细细打听清楚,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这逆子做了什么好事。
他又将先前跟着王洵一去福泽院的家丁叫到眼前,沉声道:“许川,你是怎么做事的!”
王知年过五十,正三品户部侍郎的官职或许在朝廷中还算不得打眼,可无论放到哪家哪户却也不容小觑。
许川便是那个被谶言吓得当场将纸笔扔出去老远的家丁,片刻前他被人从瞌睡中揪过来,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可如果是被带到书房,跪在老爷跟前训话,就是三天没睡,也得把耳朵竖起来,将眼睛睁开了。
此刻少爷还发着高烧昏迷不醒,没人给他撑腰说话,平日里那些荒唐举动,被打死都是轻的。
听到老爷问了这么一句话,他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方才给少爷煎药时,眼皮阖着歇了片刻之事被人告到老爷跟前了,于是想也不想就将背脊挺直,打起精神便道:“老爷,小的知错了。”视线却不敢再往上抬。
阖府上下,许川向来最怕老爷王知,因为这位大人正色无言时,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总能看得他心头一跳,不胜惶恐。
“知错?”王知冷哼一声,斜睨了他一眼,继续道:“平日里,少爷要去鬼混你不拦着也就算了,如今你却和他一道卷进京城这些不好脱身的事里头,你难不成是死的吗?就算拦不住,就不知道让人知会本官一声?”
“我让你跟在少爷身边就是看你会写几个字,脑子还算灵光,可你看看,如今你这办的叫什么事!”
许川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神情茫然了片刻,不敢狡辩什么,只能闷着话,低垂着头。而视线之内,也只有地上自己那双跪着的腿。
如王知所说,许川读过十来年的书不假,多年前他是要去考秀才的,只是那时家中出了变故,考场也没去成,一来二去,蹉跎岁月至今。
蹉跎。许川心想,当真是蹉跎度日。
有些话实是一语中的。
这些年,他早就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何种模样,他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许川就连一些不如何常见的字也写不出来,还谈什么读过几年书。
加之他跟着少爷的这些年里,吃吃喝喝看戏听曲儿,说是快活也不为过。
虽然身份有些低,只是侍郎府的家丁,可少爷从不苛待下人,他最多就是偶尔去做一些杂事,比从前的穷书生日子不知要好过多少,而且还有银子月钱可以拿。
自那场变故后,许川也就不做那些虚无缥缈的梦了。
读书无所大成,家里有时甚至揭不开锅,若论起来,从前向往的日子也不过这般了。
“少爷如何了?”不知过了多久,许川的腿都快跪麻了,终于听到耳边有了动静,然而并非是要责罚于他。
地上的人木然地“啊”了一声,回过神来立刻便道:“好......多了,大夫来看过两回了,说是只要熬过今晚就没大碍了。”
王知好似在斟酌甚么,闻声也并未作何反应。
当晚,王知少见地踏入了王洵一的屋子,看着眼前昏迷难受之人,紧抿的唇久久未松开。
他盯了床上那人的身影一眼,沉默片刻,吩咐身后跟着的许川:“将人照顾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许川原地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