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和牢房自然是不同的,从前吴秦押送犯人过来时总觉得,或许有一日银子赚够了该调离那黑漆漆的地方才是。
他是狱卒不错,可这不过区区一个名头而已,一个藏身于黑暗,便于敛财的选择罢了。
他生来有名有姓,即便入了这么一个行当,也从未将自己看作卑贱之人。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手里有了银子,便是那厉鬼也能给他推一推磨。从前过往,旁人又会记得几分,谁又会闲的没事四处张扬?
可他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日不仅油水没得捞,甚至就连吃饭的家伙事儿也保不住。
吴秦不知道在来的路上公堂之上的局面是否有变化,但他离苏明很近,所以片刻前这苏秀才看向钦差时,嘴角露出的那一抹笑没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他不清楚这钦差事先定了什么计策,但只感觉大祸临头。
吴秦不敢再等下去,于是立刻上前几步,深深一揖后高声禀报:“师爷,昨日审讯的那个犯人说,他要见您一面,如此才肯招供画押。”
被这么一提及,师爷愣了一愣,刘大用也转眸看来。
不知情的自不会出声,即使在场的有谁人知道些什么,也插不进去这一茬。师爷状似思考地低了低头,不多时便向知县微一拱手,嘴角抿出一抹笑来,“是有这么回事儿。”
刘大用不知这狱卒说的案子重要与否,毕竟这偌大的县衙,都是他这师爷在帮衬着。
他亦绝不会在此时多问些甚么,于是对师爷点了点头:“既如此,便速去速回。”
师爷又一拱手:“是。”
见此,吴秦又朝师爷来的方向凑近了些,伸出手臂指向一旁,小声道:“师爷,请移步。”
师爷探究地盯了狱卒片刻,又转头瞥了眼周围,默默地点了点头。
正这时,此案的人证物证也被带了上来,知县扬了扬衣袖,展颜一笑,“程姑娘,若没有问题,现在就开始吧。”
苏明紧张地看了程十鸢一眼,程十鸢却语气轻松,“自然。”
刘大用越发宽和,底下站着的程十鸢心中的怪异感便越发浓重,但到底于自己暂且没有坏处,她便将这件事搁在一旁,想着将苏明救出去后再去打探一二。
正堂旁的隔间内。
师爷才站稳脚,忙看向身后跟来之人:“你有什么事情要说,抓紧些,我还得去前头盯着。”
他们两人都知道,昨日压根就没有审过甚么案子,更没有见过什么案犯。
不过一说辞罢了。
“师爷可是在为钦差插手苏明这案子着急?”吴秦心里同样紧张,到底关系到全家人的温饱,但他已经将前因后果疏理大半,比起师爷来,到底还是多了几分旁观者的心态。
“你叫吴秦?”师爷抬头看他一眼,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师爷从何而知?”吴秦神色一怔。连一同办差的都未必个个知道他姓甚名谁。
然而,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忽然被人叫了全名,却是个能把握他命脉的,心中委实难安。
“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师爷感叹道,“当年你执意去牢房中办差,我虽觉得惋惜,但毕竟是你的打算,也就没过多插手。”他顿了顿,又道:“怎么,现在找我可是有什么发现?”
“这个时候属下本应该在牢房里当差,只是,”吴秦见师爷并没有旁的想法,语气一转,点明来意,“师爷可曾想过,即使是钦差,也不能随便将人带走,而我们,更不必如此心惊胆战。”
一旦忙中出错,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话何意?”师爷隐约摸着了话里的意思,难免面露喜色,他一边感叹自己当年看人的眼光果真不差,一边道:“快细细说来。”
“属下听说钦差是从京城来的。”吴秦像是在确认先前从他处得来的消息。
“没错。”师爷不知道他为何提起此事,但也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
吴秦的嘴角抿开一抹浅笑,“那师爷以为,京城和这三原县,哪里的官场争斗更为厉害?”
“那肯定是京城!”师爷斩钉截铁道。就是因为京城人多嘴杂,而自己无权无势,才选择来了这三原县,当个小小的师爷。
而事实证明,他当年的选择万分正确,若不是在三原县,他哪里能过得如此痛快。虽说眼下钦差来了,这滋润的日子可能不复存在,可也否认不了他前些年过得爽快一事。
“那师爷认为,这钦差官职高否?”吴秦又道。
“这......倒是不知,不过嘛,”师爷摸了把胡须,看向将要日落西山的天边,“若是大官的话,我不该没有听说才是。”
不怪师爷如此想,朝廷虽不限制女子入朝为官,但除了几百年前开国时有过几位身居高位的女官,后来便再也没听过哪个女子的名声响彻天下官场。
天下初定之时,变故频生,或许是因为党派争斗打压女子书院,致使女子科举入仕越发稀少,因而在那之后,女子入朝为官的案例,便越来越少。
到一百年前,朝中更是再无女官。
“所以,大概只是个小喽啰罢了。”师爷下了定论。
“如果是小人物的话,师爷觉得,她身后会不会有人撑腰?”吴秦眉眼冷了几分。
这个问题倒是从未想过,师爷不禁收敛了几分笑意,“所以你的意思是......”
“在下愚钝,我只知,这钦差的位置定是很多人都盯着的,可来的人,却是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家,”吴秦认真分析道,“若是这次来三原县的钦差犯了什么错,那远在京城,她背后之人是否也会跟着受到摄政王的谴责,以及遭到其他党羽的针对?”
这偌大的大胤,无非是分作那么几派。
太子赢面极大,二皇子却无甚势力。
至于其他沾点血亲的宗室子弟,也是觉着陛下子嗣稀薄,上位的心思藏了那么些年,都快要遮掩不住了,可希望却实在渺茫。
毕竟太子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他虽不在众人面前露面,朝臣议政时也不参与,可实际上拥护他的人却是摄政王。
皇帝早就出家入了寺庙,一心清修,现如今到底在哪一处也几乎无人知晓,朝中任何事也都是由摄政王一人说了算。
不仅如此,许多人也曾暗中猜测,就算没有摄政王的庇护,今日的太子亦不会是庸庸碌碌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