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匆匆道过歉后便拉着自家孩子急速离去,不敢再滞留一分一毫。
一盏茶功夫,那里便只剩下衣衫破烂的小孩与衣衫华贵的少女。
他躲在暗处,看少女从袖中掏出小小的荷包,递给跪在地上的小孩,轻声又冷漠地开口:“拿着,这些能救你母亲的命。我奶娘身旁缺个端茶送水的小童,你自去万水巷三十八号寻她。”
小孩的后脑勺一下子抬起来,乌玉胜躲在后面,不用看也能知道,他定是眼睛亮亮的。
未料朱辞秋踢了小孩一脚,补了一句:“把你鞋底下粘着的赃物放在寺外的石狮子下。你若再偷抢,被人发现,可就不会这般好命了。”
说罢,少女便转身而去。
鹅黄色的衣摆随风飘舞着,身旁有竹叶落下,掉在乌玉胜身上,不停掉落的竹叶也挡住了他往前看的视线。
他忽然想起穆照盈曾对他讲起过的大雍少女总是温婉动人的,还说他见了,一定喜欢。
那一眼,他觉得朱辞秋并不温婉,却很动人。
少女走后,他也离开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半月后,去往宫宴的路上,被故意使坏的带路太监带入了内宫,不敢乱动之际,又看见了朱辞秋。
这次,她坐在墙上,面目哀伤。他忍不住靠近她,而且还是装出少年意气的模样,装出善解人意的模样,因为他听街边说书的说,少女们都喜欢少年意气,愿意为之相处。
他想让那日伶牙俐齿的少女,与他多说几句话,也对他笑一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等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从墙头坠下,跳入他怀中。
穆雨生接住了少女,也如愿以偿地看见她对他笑了一下。
这次,她还是穿的鹅黄色的衣裙。
但龙虎关的断崖上,他坠入悬崖,看不见少女的笑容,也无人再怜惜他,让他活下去。
他粉身碎骨,苏醒后一日又一日地想起从前种种,只觉周围万籁俱寂,心如刀绞难忍,如破了个洞般痛苦不堪。
分明就是自己鲁莽自大到作茧自缚的地步,又总忍不住地想见她、渴求她,爱装作无辜的样子让她知道更多,想让她明白,明白他、他并非十恶不赦,并非薄情寡义。
也并非,是叛国奸细。
他有苦衷、有打算、又想让她好好活下去,自由地活在世上,不是为了羞辱她,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权势。
可是聪慧如怀宁,她怎会不知那些过往中的是非曲折,又怎会看不穿他。
是他总是想不透摸不清,总以为自己能做好一切,可最终,他变成了让她病弱至此的罪魁祸首。
如今殿下昔日笑颜难展,终日病痛缠身。
每天、每天他都在质问自己,究竟为何执拗至此,为何总要一意孤行,对她横眉冷对,口是心非。
他恨自己,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替她承受痛苦的一切。看着那双冷淡的眼睛,他愈发恨自己,于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受伤,好像见一点儿新鲜温热的鲜血,能让他冷静下来,也能让他再多赎清一些罪。
可听见她不跟他走时、又看见顾霜昶拉住她手的那一刻,他仍然想要将她抢过来,想要砍断顾霜昶的手,让她只属于自己,只能自己触碰。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从永乐墙再遇她时,他就一直想要,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即便是让他去死,他也想让朱辞秋亲手杀了他。只有朱辞秋,他也只要朱辞秋。
他想让朱辞秋知道,那些少年时装出的明亮笑容,真的是他最真挚的、真诚的、充满爱意的笑容。
可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是他不配。
———
“我知道,殿下不愿跟我走。”
“可殿下,我有更好的医师,跟我走吧。我只是,想治好你。”乌玉胜忍不住再次出声,晦涩难懂的视线落在朱辞秋身上,连呼吸都带着些试探的隐忍。
她看得见,乌玉胜握着佩刀的手一直在发着抖。他是在极力隐忍着怒火,好让自己不会一刀砍在顾霜昶牵着她的胳膊上。
恍然间又瞧见他脸上的伤口,眉头不自觉的微皱起来。
她猜得到,乌玉胜这一身的伤从何而来。乌图勒不会这般轻易让他进入此地,搅乱他的计划,想必是重兵把守围困此地,而这个一心想让她留在身边半步不离的少主大人,自然得闯五关斩六将,受不少皮肉伤。
“乌玉胜,伤先养好。”
乌玉胜抬眼,一亮。
朱辞秋继续道:“过几日我想学飞去来器。你教我。”
寂静片刻后,乌玉胜往后退至门后,语气是暗藏不住的兴奋,甚至带着些恶劣的、胜利的笑意,开口道:“我在殿外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