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是否处决吴适镐,亦是分成两派争论。
因吴适镐已是将死之人,用刑已经不管用了,他的嘴除了吃饭时会张开,其他时候一概闭口不言,刑部实在拿他没办法。
刺杀皇帝是事实,处决他只须一声令下。但找不到幕后指使,案件如何能了结?
一派认为,吴适镐坚称刺杀没有人授意,不像是假话,刑部找不出幕后指使,全因他们没有听信吴适镐的自白。事已至此,尽快处决他,才能给皇帝一个交代。
另一派则认为不能处决吴适镐。他一个小小骑兵,刺杀皇帝能得到什么好处?此时若是成功,真正的受益人绝不可能是他,必要让他吐露真相后再行决断。
殿内沸反盈天,却丝毫不影响黎昭文,她一面执笔记录,一面思考。
现在其格其停职待决,案件结果不论好坏,他的提督职位到底是保不住了。
过去苦思冥想要解决的叛徒,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黎昭文的喜悦之色尽显在笔下挥洒如意的笔迹里。
得意不过半刻,她又忽觉怅然。
这是她第二次参加廷议,目睹朝臣和杨宗道的议事状态,老师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像外间流动的浮云,发生了变化。
初时听闻内阁首辅这个名号,黎昭文以为它便是掌控权力、指挥各部的高阶官职。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成立内阁,是为了减轻皇帝的日常政务,一切奏章经由内阁大学士阅览、拟具意见,而后递呈给皇帝。
杨宗道是内阁位列第一的大学士,是吏部尚书,但他并非位高权重的权臣,而是兢兢业业的大臣。
内阁首辅不是六部长官,他的权力仅限于通达天心,各部的决策他无权干涉,六部只听命于皇帝。
他的地位介于一个模糊地带,一方面他是皇帝信任的朝臣,许多决策会过问他的意见;另一方面,各部无须听从他的意见,皇帝的旨意送至六科给事中手上,他们不同意,亦可驳回皇帝的旨意。
总而言之,表面上他似为长官,实则只是诸多文官中的一员。
黎昭文天真地希望皇帝能给于杨宗道更多的权力,比起林珣这些表里不一的叛徒,杨宗道对皇帝的忠心才是从始而终的,否则他不会陪着皇帝一起自刎……
但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黎昭文能理解他为何要牢牢统揽全部大权。
人心是这世间最难以揣度的难题,唯命是从的手下,在一夕之间就可以变成谋害他的叛徒,谁也不能确保所有人会一直忠心事主。
既是如此,又何必过于信任他们?
疑心重,大概是每一个帝王的心病,这本无可厚非,若是臣子毫无异心,帝王又何必处处提防、事事疑心?
是臣子的不忠不义,造就了君臣间各种隐晦不明的关系。
所以,任杨宗道多么忠心,皇帝应该都不会全然松懈对他的提防。
恰是想通了这点,黎昭文意识到:“要想扳倒林珣和顾景渊,终究还是要靠爹爹。”
在她思绪起伏间,今日廷议有了最终结果:三千营统领换为汉人,吴适镐继续坐狱。
一众官员离开后,苏凌陟整理手稿,左右无事,便随口问黎昭文:“你觉得其格其会是幕后指使么?”
黎昭文思索片刻,道:“应该不是。”
苏凌陟思考吴适镐的用意,微感不解,“我若是吴适镐,我会设法在牢中死去,这样能免去许多痛苦。其实他如今说不说出真相都不重要了,毕竟到最后都只有一死。”
黎昭文道:“或许是他主人不准他死。”
“那便更奇怪了,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苏凌陟蹙眉,“不得不说,他的主人真是聪明,吴适镐没有亲眷,又不常与人来往,调查他的行状,当真是棘手事,难怪此案迟迟难以推进。”
黎昭文心念微动,说道:“也许他现在不说,是为了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黎昭文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机,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或许是……污蔑其他人……”
因为裴越离京,许多事情便交由唐砥负责了。
这日晚间,他来禀报近日发生的事宜,“最近林珣忙的焦头烂额,一面想找到林嫣谣,一面又派人跟着一个叫何梦直的人,这个人是个游手好闲的小商人,不知道为什么林珣会那么在意他。”
黎昭文问:“有没有办法查查他的底细?”
唐砥笑道:“当然有办法,凡是在京中出现过的人物,我都能设法查清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