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像?”长鱼舟朱唇含笑,“这惊为天人瓜果盈车倾国倾城冰肌玉骨的美貌?”
长吟失笑,写道:近乎张狂的自信和配得上张狂的实力。
不经意被拨动心弦,余音久久回荡。长鱼舟抿了口酒,似是在自言自语:“兴许。”
输了比试,青鹭神色痛苦。倒不是输给幼子面上难看,他在予君阁做了多年账房、谋士,武功早荒废得七七八八,输也就输了,但输了银子着实叫他肉疼。待长鱼舟私下命人送去一份价值不菲的礼,这铁公鸡方满面春风来。
沈郁坐回席间,见长鱼舟托着下巴笑望他,直望得他心底发麻。他还以为长鱼舟醉得人迷糊,却忽闻长鱼舟轻声道:“我家小少爷可真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句话叫沈郁脸红了个彻底。长鱼舟低声笑笑,自桌儿上顺了两个骰子收入怀中,沈郁只当他醉疯了,没作理会。
夜宴吵吵嚷嚷终于到了尾声,暗卿诸位醉得东倒西歪,各自回房去。长鱼舟喝了酒反倒没什么睡意,便叫仆从带着沈郁回去睡,自己又与易言之在后山喝第二场。
后山是一处悬崖,远眺月满山林映着春桃烂漫、古镇灯火半倚花林半临清湖,春日盛景尽收眼底。
长鱼舟坐在崖边桃花树下,一腿曲着,另一条腿垂下去荡在崖边。因是方才服过解救酒灵药,此刻眼底一片清明。易言之坐在他旁侧,两人之间隔着一坛好酒,两只小玉盏里月光浮起花瓣,盛得满满一盏静谧。
酒是当年长鱼舟走前埋的,没想到现在才喝上。
长鱼舟从怀里掏出那顺来的两枚骰子,眼眸被烈酒一浸尽是笑意,可若仔细瞧,便能瞧见一丝半缕不易觉察的狡黠:“言之,来赌一局,不,赌几局如何?”
“哟?”易言之把玩着酒盏,眯眼失笑,“这又是什么陷阱?”
“怎么能叫陷阱。”长鱼舟含笑为其斟酒,“小赌怡情,小赌怡情。”
易言之笑了,接过骰子:“说吧,你想要什么,以及你的赌注是什么。”
长鱼舟也不拐弯抹角:“想让幼弟在你这寻个庇护。用我《奈何》里的一张方子做注。”
《奈何》记录着他经年研究出来的毒物配方,密不外传,这其中的每一种毒物都闻名江湖,随便一种制作出来送到逍遥阁都能卖个不菲的价钱。这些方子说是长鱼舟的家底也不为过。
“不对劲。”易言之饮酒动作一顿,迟疑道,“你很不对劲。”
易言之投去目光像是苍鹰般犀利,他凝视着长鱼舟的眸子,好似要透过他的眸子看透这个人的全部一般:“你这样,像是在托孤。”
长鱼舟一愣,笑道:“你想什么呢?不过是身不由己,事关忘忧,我不敢赌。
“忘忧身世有些麻烦,且有另一方不知根不知底的势力盯着他,长鱼舟道,“我不能一直不回去,也断不能带他回去。璇玑楼的人手保不住他。思前想后,他留在予君阁应是最安全的。”
“合着你特意让他露那一手,是给我看的?”易言之瞧他面色自然,倒也不疑有他,“确实,他那功夫入得眼,你若舍得我可以培养一二。”
“那再好不过。”长鱼舟作揖,“小弟谢过大哥。”
“这时候喊我大哥了?”易言之扬唇,“话说,这孩子是云谷之后?”
长鱼舟略有错愕,他没想瞒过易言之,只没想到竟猜得这般准。易言之从长鱼舟脸上看出答案,笑道:“也不难猜。他那几式剑意似霜若雪,江湖大派剑意如此的也就两处,云谷其一、那什么神棍山门其二小。而青鹭武功在夜卿一众排不上名次,拎到江湖里也属中上流。你幼弟小小年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能逼得我暗卿中人弃剑认输,想也只有云谷那帮剑痴了。”
易言之倒是不在乎这孩子身上什么烂摊子,这满江湖谁敢到他予君阁里来要人?于是道:“怎么赌?简单些,比大点吧。”
说罢,他丢出骰子,两枚点着朱砂的玉骰子在玉酒碗中叮叮当当滚了几圈,合计三点。
长鱼舟胜券在握,骰子随手一丢,易言之笑了。
“两点,你输了阿舟。”
长鱼舟气得发笑:“再来。”
这一次,易言之五点,长鱼舟三点。
再来。
两个赌场老流氓难得都没出千,奈何长鱼舟今儿运势极差,不消片刻已输出三张方子,幸而这些年勤于钻研没让自己的老底儿太薄,眼下还有得赌。
第五把,长鱼舟终于翻盘。
易言之赚得盆满钵满,分外满意,兀自倒满了酒,未饮下先笑了笑,放下杯道:“阿舟,我总觉得你较之前有些‘人’气了。”
长鱼舟挑眉望他。
易言之道:“我也说不清,大抵之前所见的你洒脱得不大真实,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目之所及只有天高地阔。而如今,风欲落地生根。”
长鱼舟但笑。
碰杯,易言之小酌一口,酒香沁入肺腑,他惬意地眯起眼睛,缓缓唱道:“逢君相邀月一盏,玉杯作琴,斟酒为弹,凭风百花残。”
长鱼舟也接着唱道:“断故愁,斩尘寰。待云起时,笑言酒正酣。”
故友重逢,依稀还似当年,把酒言欢。
长鱼舟自酿的酒如他喜好,不烈,入口清冽微甜,入喉回甘,清香满腹,不甚醉人,是以回到曾经在予君阁原本住处时,人仍是清醒的。
屋里还是三年前那般的布置,除却书柜里琳琅书籍竹册,其余皆是空空荡荡。当年暗卿之人常说他这屋子实在不似有活人住着的,可此刻火炉燃着,屋内暖气流动;香炉内焚着安神香,青烟袅袅,屋中弥漫着叫他安心的味道;沈郁也很乖,等他太久,此刻正趴在案上睡着,活像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时隔多年,他忽然有了一盏等候自己的灯。
长鱼舟那点几不可寻的酒意恍若倏然漫上来,极力扼制内心翻涌着的浪潮,上前抱起睡着的沈郁,仍不住勾起唇角轻声喃喃:“久等了。”
沈郁睡得迷迷糊糊,在他怀里挣了挣,他柔声道:“是我,不用睁眼。抱你去床上睡。”
沈郁与长鱼舟同住久了,再不似颠沛流离之时睡眠极浅,眼下一旦睡着不到时辰不易清醒,此刻迷糊得厉害,才被长鱼舟放到床上褪了鞋袜,嘴里不知嘟囔了什么,非要坐起来。
长鱼舟不忍彻底惊醒他,按着他躺下去哄道:“乖,你先躺着,我马上来。”
见他老实下来,长鱼舟这才站起身子脱掉衣裳。就在这时,沈郁终于睁开了半边眼睛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桌前拎起茶壶不知倒出一碗什么递给长鱼舟。
长鱼舟垂首喝了口,心口霎时软作一团。
是醒酒汤,这孩子一直记挂着。
他把汤咽下去,汤水清凉,喝进腹中竟似能升起暖意,一直烧进心里。沈郁陪他站这么会儿,此刻也清醒些了,见长鱼舟神色如常并无醉意,开口问道:“哥酒醒了?”
长鱼舟不好驳了沈郁的一片真心,捧着醒酒汤佯作头疼:“没醒彻底,还好提前备着这个。”
未想沈郁听完反倒担忧起来,非要给他按按脑袋。长鱼舟冷不丁又被这孩子戳到了心底柔软的那一块,好像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在掌间,那点轻微的颤动都无限放大,漾成一片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