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耳尖泛红:“别喝了。”
长鱼舟眯着眼睛笑了笑:“是是是,不喝了,我听话。”
沈郁颇有些难为情,转开话题:“哥和宁邯有什么过节?”
宁邯是宁呈之子,自他老子死后便躲了起来。刃庭花见此人空有一身武艺却并无智慧,遂先着手于更要紧的漏网之鱼,暂且任其逃匿。近来宁邯见无人管他,便又放松警惕,打着魔教的旗号四处作恶。刃庭花方又想起此人,请离教东行的长鱼舟顺路清理。
长鱼舟并不能告知沈郁真实原因,只随意扯了几桩强抢民女、抢掠商队之类的罪行说。
沈郁连连应声,看长鱼舟时走着神,酒一杯杯下肚,不知不觉一小坛烈酒入腹。
长鱼舟笑拦他:“别喝了,一会儿真多了。”
沈郁乖乖把酒放到一旁,埋头吃菜,不时偷偷望长鱼舟一眼。后者被他逗笑了,打趣道:“光看我做什么,相面呢?看出什么来了?”
“别打趣我了。”沈郁声音生涩,目光些许躲闪,“就是,头次见哥哥穿粉色……”
“当年无所羁醉里梦中的款式,之后当真寻个绣娘作了一件。可总觉得太过华贵,便搁置着,想寻个重要时日再穿。”长鱼舟垂眸摆弄着衣袖,再抬眼,忽而低低笑了声,“嗯?你脸红得厉害,醉了?”
沈郁摇头,长鱼舟却没打算放过他:“说来,我竟不知沈小少爷这么能喝呢?是暗卿那些人教你的?”
沈郁连连摇头:“不是。”
可但不管长鱼舟怎么追问,沈郁都不再说了,他只得作罢。
是夜二人投了同一家客栈,是相邻两间上房。本已到入眠之时,长鱼舟却辗转难眠,听闻临间亦有声响,遂悠悠起身去敲了沈郁的门。屋内人应了,紧接着就是叮呤咣啷椅子翻倒之声,沈郁在屋内慌乱喊道:“哥哥稍等。”
门开得匆忙,沈郁只着了件薄亵衣,侧身请长鱼舟进去,端起茶壶试了试温,又放下来:“茶凉了,我去要壶热的。”说着就要取衣衫穿上。
“别去了,刚喝饱。”长鱼舟唤他坐下,又瞥见屏风后摆了澡盆,他一笑,“我还以为你是在换夜行衣,原来是要洗澡?”
沈郁道:“身上都是安神香味儿,出去前得先洗干净。”
长鱼舟亦是满身安神香味道,故而与沈郁相处一下午竟浑然不觉,他问:“你还是时常梦魇?”
沈郁叠衣服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没有,用习惯罢了。”
“那你先洗。”
长鱼舟起身要走,沈郁叫住他,张了张口,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摇摇头:“没什么。”
长鱼舟蹙眉:“别吊我胃口,快说。”
沈郁抿了抿唇,道:“哥哥可否留下陪我说说话?”
长鱼舟不由勾了勾唇角,依言坐下:“想从何处说起?”
这会儿功夫,沈郁已经钻到屏风后面去了,褪下的衣服被他甩手搭在屏风上,随即入水声传来。
“哥哥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这屏风不怎么厚实,烛火勾勒着沈郁的剪影,将那散落的发丝,流畅的肌肉轮廓与和纤细腰身全投在白底的山水屏风上,一点朦胧恰到好处。长鱼舟下意识自觉避开目光,暗自笑想小崽子一晃竟也是个大人了。
缓了缓心神,长鱼舟就着冷茶开了话头:“那不如说说你这三年半,可还有什么没在信中说过的?”
“也没什么,能说的都写在信中了,”沈郁思索着,“平日不过习武练功,偶尔接点委托,也没什么特别的。”
长鱼舟目光又在那欲盖弥彰的屏风上扫了一眼,淡淡笑道:“我听说,予君阁里的女侍们常结伴偷瞧你。”
“这不怪我。”长鱼舟看不见沈郁的表情,光听语气便知他神色不善,“不知有什么可看的,整日阴魂不散。”
什么阴魂不散?会不会怜香惜玉。
长鱼舟强忍了笑意,明知故问调笑道:“你也大了,这些年没遇见个自己喜欢的?”
屏风那边沉默了,长鱼舟抬眸望去,见那屏风上沈郁的剪影往木桶中缩了缩。
长鱼舟怔然,不过随口一问,瞧沈郁反应,倒似被他说中了。
正震惊之时,屏风那边传来支支吾吾地声音:“我也不清楚。”
长鱼舟好奇心被勾得叫嚣,一连追问:“那人品性如何?相貌如何?也是江湖中人?功夫怎么样?”
沈郁默了默:“他品性良善,相貌极佳,是江湖中人,武功……”沈郁顿了顿,“我只盼他能过安宁日子。我可以是他的剑,为他染血、护他无虞。”
长鱼舟倍感欣慰,打破砂锅问到底:“此人我熟悉么?”
屏风后的人倏然不动了,半晌开口:“很熟。”
长鱼舟应了声,随着思索缓缓蹙起眉头。
予君阁里长鱼舟叫得上名儿的女子,一个是未央的小药童,如今算算年纪也及笄了,与沈郁年岁倒是贴近,但此人算不上相貌极佳,当不是她。
再一个是岁寒。岁寒品性良善,容貌也确实出众,是个英气逼人,干练不输男子之人。不过若沈郁真心悦她,只怕要空相思一场。
哦,除却这两人,予君阁外还有一个怀安。
长鱼舟越想越心惊,沈郁不知这边长鱼舟天马行空,只听他似是万般头痛道:“你当真非她不可吗?”
沈郁一怔,知长鱼舟定是才猜错了人。他无声地苦笑一下,继而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水声激荡,他转过身来面向屏风,目光似能透过屏风落在外面人身上。
“可我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心悦亦或是别的什么。但我在意他,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哥,我该怎么分辨自己的心意?”
长鱼舟思索道:“想一辈子也分许多种。我想与你一辈子,想看你成家立业,看你儿孙满堂;折枝岁寒也要与彼此一辈子,他二人是同生共死的相交;言之与未央则要相濡以沫地一辈子。你呢,你想同你那人如何?”
这一次,屏风那侧沉默了许久许久,慌乱与沉吟参半,半晌,那边终于传来闷闷的呢喃:“我……”
他才开了头便没了后文。长鱼舟只笑他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少年郎,温声道:“未必非要即刻想出个答案,随遇而安,时候到了自然明白这般情愫究竟为何。”
沈郁心事重重地洗过澡,起身时才发觉方才慌乱之中忘了拿更换的衣物,遂唤长鱼舟帮他取来。后者打开包裹,里面整整齐齐几套衣服、一本话本、他给沈郁抄的字帖、各式丹药、自己旧时用锦囊装着的安神香,还有……另一锦囊的安神香。
带这么多安神香做什么?
长鱼舟狐疑地将两袋安神香全部打开挨个嗅过,旧锦囊里装的是他常用的夜续,新锦囊里的安神香比夜续添了更多理气安神之物,药性更猛些。
长鱼舟攥紧了锦囊,蹙眉。
那边沈郁忽也想起自己包裹里的东西,惊慌道:“哥?”
然而下一瞬,长鱼舟从屏风后绕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