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这个还你。”
长鱼舟思绪被打断,偏头见他把一个小布包放在桌儿上:“这是先前欠哥哥的银子。还差五两……”
区区五两不过是暗卿之人不屑于为之下山的小钱。长鱼舟不知道这孩子故意失约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遂莞尔道:“不过五两,就当是还过了罢。”
“不成,”沈郁认真道,“差一个铜板也是差。”
长鱼舟顺了他的意:“那就是你失约了。失约了要如何来着?”
沈郁展颜:“哥哥说什么是什么。”
“先欠着。不过说来,我当真没想到你能在半年内攒下这些。”
长鱼舟一行商之人,下意识算起钱财来。予君阁最挣钱的活计便是取人性命,最热衷此事的非刃一年下来最多也不过积攒千两。沈郁这得是接了多少不要命的活儿才在短短半年攒下一千五百两银?
长鱼舟越想越后怕,面色极黑:“真是疯了,我又不是真催你还钱。”
沈郁心虚道:“不过运气好赶上单大活儿。”
长鱼舟:“我还未问,你在予君阁化名是什么?”
沈郁化名着实说不出口,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恰此时暗卿哥儿几个无所事事,差苏言传信唤他二人一块儿打牌九。
长鱼舟入了冬就愈发惫懒,沈郁也不爱凑热闹,前去不过凑个人数,没打几局便寻着由头溜了。
恰近晌午,长鱼舟见有小厮搬运新鲜食材,忽兴致盎然:“给小少爷开小灶。”
沈郁哪舍得真让他去做什么吃食,但到底是拧不过,两人一路说笑进入长鱼舟、池未央私用的小厨房。
沈郁将盛放食材的竹篮放置一旁:“哥哥也教教我吧。”
长鱼舟回眸:“怎么忽然想学?”
沈郁低低一笑。
“教你个简单的,笋蒸肉。”长鱼舟打开竹篮挑出个肥硕的冬笋来,这冬笋是他从雾山那边快马加鞭运来的,先前除夕宴便心心念念想带给沈郁尝尝,如今终算是如愿了。
鲜笋切开放入研制过的肉末,最上放一块猪油,入锅一蒸,笋汁沁入肉末中,使得猪肉香而不腻,脆嫩可口。沈郁天赋不差,又得长鱼舟手把手教导,菜烧得真像这么回事,锅盖掀开,香飘十里。
长鱼舟趁这功夫又做了清汤越鸡、龙井虾仁、鱼羹。取来碗筷,他笑吟吟扫了眼窗外:“忘忧,开窗看看外面是哪个馋鬼。”
沈郁得令,未等开窗那人先一步绕门进来。
岁寒身着一袭白衣白袍,腰间点缀着一枚葱绿流苏玉佩,手拢着靛青披风不住呵气:“你们这做的什么?我正在后花园闲逛,打老远就闻见一股子肉香味儿。”
“闲来无事,给幼弟开个小灶。”长鱼舟笑着递了个碗筷过去,“饭在锅里。”
岁寒没推脱,解了披风折身回来,兀自给自己乘了半碗米饭,与长鱼舟沈郁围桌儿而坐。
“怎么今儿饭量这般小?”长鱼舟问,“说来折枝呢?你怎么没跟你那亲亲师兄黏在一处?”
岁寒捧着碗重重一叹:“他躲着我。”
长鱼舟奇道:“怎么回事?”
“昨夜你们提前回去后,黑禹说要及时行乐,又拽着大伙儿去山下喝花酒。后来大家都醉了,他们留宿花街,我与师兄回予君阁又去后山喝酒,再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岁寒苦着脸:“寻常初一我和师兄是要去庙里上香祈福的,今早我唤师兄共用朝食,师兄说吃过了。而后青鹭组了牌局,师兄不爱玩牌九的人竟头一个应了,还让我不必等他。狐狸你说,他是不是躲着我呢?”
长鱼舟颔首。岁寒折枝向来成双成对出没,活像是连体之人,此般确实异常。
“我自诩酒品不错,不该是醉后开罪于他。可其他缘由,我又实在想不起来。”
见岁寒满面愁容,长鱼舟温声宽慰:“这般,一会儿我设法帮你探探。”
午后,岁寒继续在后花园无所事事,沈郁长鱼舟则拎着食盒去找苏言折枝他们。
屋里牌局没散,青鹭赢得盆满钵满,暮行、苏言不赢不赚,折枝荷包已经见了底,他摆摆手:“肚子空着难受,我不打了,你们先玩着。”他这一喊饿,其他人也惦记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遂散了牌局改去山下吃酒。
折枝慢慢悠悠起身,目光瞥见沈郁手中食盒,眯眼笑问:“小忘忧藏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我的份?”
沈郁颔首:“有的。方才与哥哥学厨做了几道菜,估摸着折枝哥和濯尘还未曾用饭,多炒了些拿来。不若去寒江雪小坐?”
闻言,苏言目光闪动,视线迅速在沈郁、食盒以及长鱼舟之间扫上一圈,惯而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而折枝欣然笑道:“那自然是好,让我尝尝小濯尘的手艺。”
寒江雪是予君阁后山观景小楼,寻常无人往来,是偶尔约人小叙的绝佳场所。沈郁去温了壶热酒,四人赏景小酌用餐闲谈,一餐毕,沈郁邀苏言去山中踏雪,给二人留下攀谈空间。
折枝本就是个憋不住心事的,苦苦支撑了一个上午的明艳笑意霎时支离破碎,哀嚎道:“狐狸啊,我怕是要疯了!”
长鱼舟抿了口温酒:“瞧出你有心事,到底是怎么了?”
“这怎好说出口……”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折枝指头勾着衣领掀开些许,显出颈侧一抹淡淡的红:“晨起梳洗时瞧见这个。可我对昨晚与岁寒发生了什么没有一点印象,瞧她的反应大抵也是不记得。但不记得就当没发生过岂不是禽兽?”
长鱼舟问:“你怎么看待她?”
“要与她同生共死是自小刻在骨子里的观念,所以曾经没想过对她是什么心思。”折枝重重一叹“但现在想明白了,原来我心悦她。”
长鱼舟失笑:“既然想明白了,那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么多年我们形影不离,是穿一条裤子铁打的交情,不是血亲胜似血亲。她若知道我对她是这般心思……啊,不行,狐狸,我不敢想。”
“那你当如何?”长鱼舟一笑,“断了念想?”
“不知道。”折枝揉着额角,“狐狸,若你对忘忧那孩子起了这种心思,你该如何?”
长鱼舟默了默。
若他与忘忧如折枝和岁寒这般,双双无牵无挂、无世仇、无复兴家族的担子,若他真能岁岁与忘忧相守……
他眯眼笑了笑:“若如你二人一般一身轻,我便是机关算尽,也要让他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
折枝错愕抬眸:“啊?狐狸,嗯,怎么说呢,相识这么多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性子。”
“人就活这一辈子,为了心中所求拼上一把,便是求不得也好过临死满怀遗憾。”长鱼舟从容小酌,末了莞尔,“不过若没有万全把握,我不会捅破窗户纸。”
折枝沉思良久,再抬眸眼底郁结已散:“有理。狐狸不愧是桃花神,听君一席话,我觉得我也没这般禽兽了。”
长鱼舟无奈勾唇:“桃花神又是什么时候的称呼?”
“你不知道?”折枝恢复往日灿然笑颜,“之前咱们去喝花酒,楼里那个花魁……叫什么来着?”
长鱼舟抿着酒漫不经心提醒:“忍冬。”
折枝合拳一拍掌:“对,忍冬!黑禹喜欢她喜欢得紧,砸了多少银子才换得与她对饮片刻,还是隔着纱帐的!结果你不过与高台之上的她遥遥对视一眼,就被邀去阁中听曲。这不是桃花神是什么?”
他正说着,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沈郁绕过屏风走进来:“原来哥哥还有这等风流韵事。花魁风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