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鱼舟轻咳一声:“濯尘回去了?”
沈郁颔首。方才二人沿着山路赏雪赏梅,没走多久苏言便推说自己冬衣太薄不胜寒先行回去了。
三人小酌一会儿,折枝心结已解,先行离去。长鱼舟与沈郁便也收拾餐盒回房。
雪漫山崖,腊梅点点。二人步行其间,不经意染了满身幽香。
“方才——”
“哥哥——”
两人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沈郁:“不是什么要紧事,哥哥先说。”
长鱼舟:“花魁忍冬是我安插在花楼中的眼线,所以才赴约的。你别瞎想。”
沈郁深望他一眼,唇角勾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哥哥何需与我解释?”
长鱼舟佯怒:“倒是你,何时学会偷听墙角了?从哪儿开始听的?”
“就从折枝哥说你们去喝花酒那里听的,一时好奇便听了些,”沈郁告饶,“是我的不是,哥哥饶我这次罢。”
长鱼舟自然不会真怪他,笑道:“你在外面听墙角我竟未发觉,轻功长进不少啊。”
沈郁忽而停下脚步深望着长鱼舟:“不只是轻功。”
少年一双秋水似的眼眸干净而纯粹,眸中小心翼翼的乘着一个人,声音也极轻,如同怕惊跑落在肩头的蝴蝶一般,“这些年来我片刻不敢松懈,如今我已然能够独当一面,哥哥——”
沈郁深深吸了口气,字字郑重:“哥哥曾让我依靠你,如今的沈忘忧今非昔比,所以也请依靠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花雨纷纷,长鱼舟失神抬手,指尖险些触到那人脸颊的时候骤然翻转手腕,转而拂去沈郁发间缠绕的梅花花瓣。他不望眼前人,只垂眸去望掌心落花,浅淡地笑了笑。
“嗯,我幼弟出息了,日后为兄可就指着你了。”
两人并肩踏雪前行,沈郁忽又想起折枝来:“哥,岁寒姐与折枝哥原先就是同门?他们之前门派呢?怎么会一起到予君阁来?”
岁寒折枝过往在予君阁并不是秘密,长鱼舟便与他细细讲来。
岁寒、折枝的师门原先是名的江湖情报组织,四处寻些无家可归的幼童尽兴严苛刻薄的训练,同时仅仅供给不足量的食物衣物以促进孩子相争相斗,从而筛选出更有培养价值的孩子。
岁寒幼时瘦瘦小小,时常饿得面黄肌瘦。师门上上下下只有折枝心存不忍愿意护着她,若争到吃食便会分给她些。待岁寒年岁再大些,终于在那一众孩子里崭露头角;而折枝习武天赋稍逊,日后便换做是岁寒护着折枝。再后来折枝因其雌雄莫辨的容貌、八面玲珑的心思被授以易容之术。两人就这么互相扶持走了许多年。
再后来这个情报组织因势力纠葛被朝廷打压逐渐没落,门人死得死散得散,折枝和岁寒几经辗转,最后来到予君阁。
“虽说他二人自小到大相依为命,不是血亲胜似血亲。不过我看岁寒未必对折枝倒不像没有那番心思。”长鱼舟道,“无论如何这到底是他二人的事,且看他们如何选择罢。”
而后几日,折枝日日想方设法暗示岁寒。也不知是折枝太委婉,还是岁寒脑袋一根筋,便是连暗卿其余人都窥到了些不得了的真相,岁寒还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对此,折枝分外崩溃:“试探吧,我二人寻常就如胶似漆,哪看得出她对我什么想法。可暗示吧,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老天,救救我吧!”
长鱼舟失笑:“她最是迟钝,要不你再明显一点?”
“还要我怎么明显?”折枝抱头哀嚎,“我与她看星星看月亮,她说这月亮像是我啃过的饼。我和她比武拆招回忆往昔,她说‘有我你还练个劳什子剑?”
长鱼舟抬眸道:“这不挺开窍的?”
折枝无奈摇头:“我就问她‘你要陪我一辈子不成?’,她说‘咱俩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我就是死了,魂也日日挂你身上。’”
长鱼舟闻言哈哈大笑。
折枝哭丧着脸:“狐狸,你不是会炼丹吗?有没有什么忘情丹之类的,让我早日解脱吧!”
“什么忘情丹,你话本子看多了不成?”长鱼舟笑够了,又劝道,“明日元宵佳节,约她去山下镇子里逛灯会再寻机会罢。”
送走折枝,长鱼舟卧在美人靠上闭目小憩,不多时听门吱呀一声,抬眼见是沈郁打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射死的已放了血的猞猁。
“打猎去了?”长鱼舟问。
“不是,在后山教濯尘轻功,这只大猫不知怎么到这边来,我瞧它皮毛锃亮,就想给哥哥。”沈郁拎着大猫笑问,“不过是不是小了些,能做什么?”
长鱼舟道:“让绣娘做三条披风,皮子拆成三块缝制成毛领,你、我、濯尘一人一条。”
沈郁遂笑笑拎着猞猁出去了,没走几步又折回来:“哥,明儿一起去赏灯如何?”
长鱼舟正要应下,忽又想起那个与沈郁有恩怨的神秘人,不免犹豫。可转念一想,镇子再怎么也是予君阁势力,总翻不出什么大乱子,遂颔首:“好,唤上濯尘同去,我这个作师傅自回来后的还没好好带他四处逛逛。”
转日傍晚,在折枝沈郁明里暗里地撺掇之下,暗卿一众纷纷换了便装去山下镇中赏灯。到了镇中,青鹭黑禹拽着暮行去喝花酒;非刃被长吟用一只烤鸡骗去陪他到茶馆听书;长鱼舟沈郁苏言三人同行游街;折枝则拉着岁寒去河边放灯。
小街两侧的红灯笼、小摊上的七彩斑斓的灯与熙熙攘攘逛夜市之人手中提着的各式花灯将镇子照应得宛如一座不夜城。折枝与岁寒并肩穿梭在人群中,两人皆是男装扮相,两个俊朗少年郎在灯火下笑眼盈盈交谈的场景引得姑娘们纷纷侧目。
湖畔有卖天灯的老伯,岁寒拿着荷包,遂由她上前买灯。老伯瞧二人衣着不凡,立即从推车下面取出两只金粉作绘的红天灯,要价颇高,一只五百文。
折枝嗤道:“不过是盏天灯要五百文?终于见到个比咱阁里那只铁公鸡还心黑的了。”
“小公子,这描金天灯整个镇也就我这儿有,也仅仅这两盏。”老伯讪笑道,“这灯较其他的灯不同,天上神仙更容易看到二位公子的愿望不是?”
这灯确实好看,折枝喜欢得紧,岁寒遂掏出一颗碎银递过去:“一盏就够。”
折枝道:“贵就贵了,咱又不是没银子,要两盏。”
岁寒并非嫌贵,却也没解释什么,乖乖付了银子,从老伯手里接过天灯。二人在一旁茶摊提笔写愿望,折枝不假思索写下几行字,写罢见岁寒已经托着下巴等他了。
河边立着根火把,旁侧有香,方便游人点天灯,岁寒点燃香握在手里:“先放师兄的。”
岁寒扶着灯,折枝点燃,随即将又燃岁寒的那只。他抱着灯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岁寒许的愿望,岁寒只是一笑,点染灯盏。两盏精美描金天灯自他怀里缓缓飞上天际,与漫天天灯化作银河中的星星点点。
两人坐在距离人群稍远的河畔青石上,折枝在看灯,岁寒在看灯下人。
“你那灯上怎么不写愿望?” 折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