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也痛快,甩手将药丢给他:“去哪?何时出发?”
长鱼舟道:“去西北大漠,过几日便出发。”
“嗯。出发前让人给平安客栈老板一枚透骨钉以此为信,转日城门口见。若你食言,我决计不会再管沈郁中蛊一事。”
“决不食言。”
说罢此事,少年一笑,语气倏然平和下来,好似方才的剑拔弩都是假象:“一码归一码,用花灯换你请我喝酒还要作数的吧?既然是请人喝酒,这副表情是不是有点?”
长鱼舟随即端出一副温润无害的笑意与他碰杯,二人都是心大又惯会逢场作戏的,推杯换盏,倒是没糟蹋一桌好酒好菜。长鱼舟本想灌醉了他多套些话,奈何那少年酒量极佳,终未能套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二人从戌时喝到子时,饶是提前吃了醒酒药丸,饮下数坛烈酒的长鱼舟仍是遭不住,只得悄然在左臂上钉了数枚银钉强迫自己清醒,随便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酒局散场,少年先他一步走出酒楼,回头望着他。长鱼舟虽瞧不清面具背后的目光,却仍旧敏锐的觉察到少年的视线是锁在他左臂上的。
银钉被厚狐裘遮挡着,按理说不会被发现。长鱼舟有些恍惚,强作镇定抱着汤婆子在少年身前站定:“若无其他事,鄙人就先回去了。”说罢转身便走。
“长鱼舟。”少年唤住他,定定盯了他一会,语气不明道,“钉子取下来罢,今夜我不会对你如何。”
长鱼舟仅是回以敷衍地一笑。
那少年又道:“若你舍弃沈郁,我绝不会再找你麻烦。”
长鱼舟摇头,话语掷地有声:“即便没有血缘,我依旧是他兄长,断没有舍弃一说。”
少年默了默,低声开口:“你能为他做到什么份上?”
长鱼舟道:“便是要我为他一命换一命,也未尝不可。”
少年怔然望着他,终是没再说什么。忽一阵寒风料峭,长鱼舟被扬沙迷了眼,揉罢再睁开眼,身前哪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他亦不再多留,折身赶回予君阁。
行至门外,长鱼舟见他的那屋内灯还亮着。他一身酒气未褪,正犹豫该不该进去,打房檐上落下一人,正是沈郁。
沈郁还未走近便嗅到浓郁的酒气,月下长鱼舟鼻尖冻得通红,一双漂亮的凤眸尤为迷离。
他什么也没问,上前取走长鱼舟手中宛如冰坨的汤婆子,将人带进屋中。屋里炉火烧得极旺,他扶长鱼舟倚靠在床上,万分心疼地捉住那人一双冰手往自己脖子上贴,奈何方才一直在外面吹寒风,脖子实在算不得暖和,于是又解开狐裘将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
长鱼舟自瞧见沈郁的那一瞬,紧绷的神志便彻底涣散,强压下去的酒劲泛上来,明明醉得不成样子,却仍知道把自己手往回夺:“手冷,别碰。”
沈郁拗不过他,只得拎起被子将他们裹在其中,将人圈紧怀里。被子是提前放在暖炉旁烤过的,不多时长鱼舟就暖和起来,迷迷糊糊扯身上衣袍。
沈郁轻柔褪下长鱼舟衣袍只余里衣,忽却被里衣左臂上斑斑点点的暗色牵住目光。他掀起衣袖,只见苍白手臂上赫然六个血淋淋的小孔。
原本那六枚银钉已经被长鱼舟取下扔了,也止过血,怪就怪在深山之中,血迹在油里墨色布料上并不明显。可他忘了,在灯下看这衣服并不是深山老林里的颜色。
这伤处全然避开要紧经脉,不难猜出是长鱼舟为了保证清醒亲手钉下的。沈郁胸口发闷,紧抿着唇为他上好药,继而起身要去备姜汁醒酒汤,冷不丁被长鱼舟抓住了手往被子里拖。
醉鬼力气极大,迷迷糊糊睁了几次眼,沈郁也分不清他醒没醒,只依稀听他唤自己名字,又叫他不要走。沈郁没法儿,只得也褪了衣物与他并肩躺下,奈何这人醉后太不老实,一个劲往他身上贴。
沈郁心中天人交战,终是伸出一只手将人抱在怀里。
窗外风声呼啸,屋内炉火劈啪。
沈郁盯着怀中人,满面阴郁。
长鱼舟大抵是醉得难受,眉头微拧着,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气色属实算不得好,人也瘦弱,乍一看纸人大抵都扎得比他结实。可偏偏是这样,这人却好似不知天高地厚似的,非要什么都自己扛着。
“你不与我说你的事,我便不多过问。可……”沈郁不满地喃喃一句,落在面前人身上的目光都心疼得颇有些小心翼翼,“明明说好了的,就不能靠我么?”
醉鬼听见他的话,不知嘟囔了什么,抬手扯住他胸前衣襟,起头睁开迷离的眸子深望着他,忽又伸出手来捧上他的脸颊。
沈郁心神震荡,目光落在那双颜色浅淡的薄唇上,缓缓俯下身去。
然而就在气息交融,双唇即将相接的那一瞬,他忽然听那人轻声喃喃:“忘忧,我只盼你平平安安。”
沈郁倏然止住动作,红着眼眶拉开距离。醉人不知自己可是仍在梦中,迷迷糊糊又阖眸睡去。沈郁便这般动也不动望他良久,终是认命似的一叹,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只窃得半分温存。
“我也同样盼你平安顺遂。”他与长鱼舟额头相抵,神色痛苦,声音轻颤,“依靠我好不好?别再让我心疼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