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不假,长鱼舟的探子遍布大江南北,光枫山镇里就有十来人分别藏身在街角茶馆酒楼和路边茶摊。在元宵之后,他派手下去查这少年的底细,可别说查,整整一个月便是连这少年在哪都未能寻出,属实无用。
夕阳西下没入遥远的地线,微弱的光自遥远黑色地面漏出些许来,草原的星子尤其的亮,稀碎地洒在如如湖水般澄澈的蓝紫色苍穹。此处的天地比山中城中看来更为开阔,让人忍不住想要长啸一声。
但长鱼舟并没这个张口喝风的心性,草原的昼夜太为磨人,白日微风和煦,夜间寒风如针,寒意刺骨。他裹着厚狐裘,不时给肉翻个面后便将手缩回狐裘里,反观无遮一身轻便劲装外面只罩着个鹿皮披风,还披得分外撩草,真就像不怕冷似的。
无遮瞧见长鱼舟正盯着自己看,十分莫名:“看什么?”
长鱼舟道:“看着你就冷。”
无遮嘲道:“但凡有点内力都不至于冻成你这个样子。别看我,我就是热死也不会把披风给你。”
长鱼舟身子不适,没与他斗嘴的兴致。他瞧狼肉烤好了,把匕首抛给无遮:“好了,吃吧。”
无遮片下块肉咬入口中,嚼了嚼,不动了。
“怎么?”长鱼舟接过匕首也片了块尝尝,这肉又柴又腥,确实算不得好吃。他将酒囊抛给他,起身,“我也是头一次吃狼肉,你将就吧。明儿打点其他野味。”
无遮抓着酒囊抬头问他:“你不吃?”
长鱼舟摆摆手往车里走:“没胃口,我躺会儿去。”
才要钻进车里,他又停下来,转头道:“酒给我留点。”
无遮:“病成这个样子喝什么酒。”
躺下后辗转难眠,长鱼舟悄悄掀了一角车窗帷帘,见火光之前少年背对着他昂首喝酒,他身姿挺拔如陡峭山峰,银亮的面具被他放在身侧,映着火光。
还未看两眼,长鱼舟被一阵灌入车内寒风吹得直哆嗦,连忙放下帷帘,阖了眼。
长鱼舟那宝车当真不是绣花枕头,三匹良驹行路又稳又快,也不大需要人驱赶。白日天晴,长鱼舟躺得乏味便掀开前窗透气,顺便拿坐在前室驱车的无遮作消遣。后者听得耳朵起茧子,他才并不关心这三头白毛畜牲分别叫什么名字。
这般日复一日地又行了三天路,他们终于抵达此行目的地——钟鼓。
上一次来钟鼓还是四年前与沈郁一起。后来炎成战火平息,北上的商路恢复之后一直由怀安照看,自己未能抽身随商队北上回来看看。四年后再回来免不得感慨万千。
钟鼓是北疆最大的商队聚集地,街市车水马龙,中原、大漠、草原,各处来的商队在此聚集,地上堆着大摞高品毛皮、兽骨、珍稀药材、宝石之类的小玩意儿。语言互通的商客们说着各种话语交谈砍价,不通的便一通比划,性急的比划起来手脚并用,好不热闹。
可惜上次来此时赶上时疫,钟鼓城内门可罗雀,别说摊子,便是连在门口晒葡萄干的老妇,趴在地上玩沙子的孩子都没有。待有机会,定是要带家里的两个小子感受一番大漠风土民情。
长鱼舟没回铺子里,而是驱车进客栈歇脚。他不清楚无遮是否清楚他在这边有铺子的事,即便是知道他也没法子带无遮回去,免得叫部下瞧见,日后带忘忧和濯尘过来是说漏了嘴,不好解释。
稍作歇息,长鱼舟与无遮一同上了街。血凝枝是产在戈壁滩的一味药材,若是运气好,在市集也是能买到的。
无遮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目光在各个摊位不住流连。长鱼舟逛了半个街市才留意无遮乱窜的目光,停下脚步笑问:“要不要去试试做生意?”
无遮歪头看他,长鱼舟便在身上一通乱摸,奈何身上没带什么能割舍的物件,只得掏出荷包,把银钱倒出来揣进衣袋里,空荷包递给无遮:“去试试。”
无遮:“什么?”
长鱼舟一笑:“在钟鼓做生意多是以物易物。”
说罢拉着无遮走到一个不知哪族的项戴重宝项环、腰配嵌玉宝刀,看起来颇为富贵的大漠人摊位前,低头对那大漠汉子说了句木霍格话,不过这汉子不是这一族人,语言不通。长鱼舟遂拿着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大漠汉子接过荷包,翻来覆去地瞧,随即双眼放光地比划起来,大概意思是让长鱼舟自己挑东西出价。
长鱼舟的荷包还是新的,料子是东州最柔软紧实的梺州锦,都城最好的绣坊刺的重绣,系带上坠着两颗又圆又亮的东洋珠,本就价值不菲。他与无遮道:“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
无遮却不动:“拿人手短。”
长鱼舟失笑:“去做生意玩玩儿罢了,你去讲价,本钱换的货算我的,若有多赚的分你。”
无遮蹲下身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中拎出一张顶漂亮的狼皮,一小把尖狼牙,回眸看长鱼舟,后者扫了他手里少得可怜的那一点东西,无奈走过去又拎出来一张大且方正的骆驼皮,两张黝黑锃亮带着蓝色花斑的蛇皮,瞧着再拿不动,这才收手。无遮一怔,未想小小一个荷包竟然要换这些东西,转头去比划着讲价。
长鱼舟自然熟知钟鼓易物大抵是什么行情,北疆人对中原的丝绸锦缎刺绣珍珠这类感兴趣,在大都能卖五两的荷包拿来这边就能换五张顶好的皮子,这些拿到大都能卖到百两,价值翻了十倍有余,哪怕朝廷要抽走一部分,余下的也足够赚的。
不过那大漠汉子不大识货,无遮谈价没谈拢,而他也是个外行,还以为自己真拿多了东西,正要将狼皮放下,长鱼舟上前按住他的手,自己去与大汉比划,手指在荷包上轻轻捻了几下,让那大汉也仔细摸摸揉揉,又给他看那两颗锃光瓦亮的东洋珠,指了指远处的商队,摆摆手。大汉略一迟疑,终是舍不下这精致荷包,将这批货给了他们。
长鱼舟对无遮一笑,象征性地拿起蛇皮和狼牙,将那两个大件留给无遮,他道:“先回去吧 。”
无遮十分罕见地任劳任怨,两块皮子搭在身上,险些将他这人都盖过去,只露出一张银晃晃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