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哀婉,又狠辣。
这女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云家那个小丫头了......
他一张脸死白,心提到了嗓子眼,将要说的话套在了脖颈,怎么也发不出声。
杨武本来是班主的粗婢,班主见他体态端雅,面白而圆,于是特带他学戏,因他心思缜密,体格健壮,这才在戏班子扮起了武生。
那日也是巧合,徐家公子来丹青楼观戏,他被对家算计,徐公子为他解了围,还夸赞了他的一身本领,于是将他带回了徐家。
从此他就跟着徐公子,为他做了不少事,那些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总归是有利于徐公子的,他是愿意做的。
然而,他那天却收到了徐公子安排的新任务,说是让他去云家杀人,无论男女,一个不留。
他听闻后,吓得僵在原地,一是怕自己做不好,二是他想不明白为何要灭八品小官一家。
这对徐公子也没好处吧?
徐怀瑾知道他有些害怕,于是无奈告诉他:“阿武,这一家人,你务必要去做掉。”
杨武好奇,这云家究竟犯了什么事?值得大公子这般犹豫又决绝?还是说,这家人得罪了徐公子?
他本一小人,偶得扶摇起,今事虽不肯,但报公子恩。[2]
于是他答应了。
那是暮秋,山上的枫叶红了一大半,应该是秋高气爽之时,偏偏那日下起了暴雨。
雪夜适合祈福,雨夜却适合杀人。
他那日带了一些人,直冲云家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云家人皆惨死在他们的刀下。
他们本要离开,谁知碰到个准备逃走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虽然谨慎藏在暗处,但还是没逃出他们几个的眼睛。
他虽有心放过,但当着众多兄弟的面,无法向公子交代。
于是便下了命令,让人给她灌下了那碗毒药,好让她死的平静些。
时隔久远,杨武其实记不得当时怎么料理云家了,但他后来却经常想起来那女孩的眼睛,凄苦又哀婉。
他是亲耳听到她咽气的,她怎么可能是云家那个小丫头呢?
当年云家的真相,如今只有他和徐怀瑾两人知道,其余在场的人都无声无息的死了。要不是他办事利落,口风严谨,今日估计也会落得和他们一个下场。
每次想到这件事,他都略有心惊,后悔当时接下了那个任务,更后悔平白无故杀害了许多人。
但他并不后悔跟着徐怀瑾做事,毕竟他曾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帮过自己。
“你是当日逃走的姑娘?”
崔清漪冷笑,不置可否:“我说了,我是从地下爬出的鬼。”
“云家当时到底犯了什么事?值得你们如此赶尽杀绝?就连云家的女眷也不肯放过?”
杨武听她逼迫自己开口,忽而笑起来,声音尖利又恐怖,转而便撞上了崔清漪手中那把刀。
此生的恩情,他算是报完了,如今也该离开了。
温热的血流喷涌在她的虎口,宛如悬泉瀑布,热烘烘的惊扰着她的心绪。
崔清漪眸色填满暴戾,冷冷开口道:“当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快说!”
见他不张口:“是徐怀瑾?”
“是不是他!”
“公子......阿武先走了......”这是杨武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声音刚落,崔清漪便闻见了他身体里飘出的腥味,整个胃部也泛起了酸水。她把刀子拉出来,强忍镇静,缓缓地放在了他的手上。
将他身上绳子解下,烧干净之后,她和阿月离开了这间坟墓。
崔清漪忍耐着情绪,沉重地走到了门口,门合上后,她背靠着门,慢慢地滑了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还是崩了。
阿月见她眼中含泪,于是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崔清漪双手沾满了血迹,滴滴答答的顺着手臂流到了她心里。
“姑娘别哭,这是他应得的。”阿月胡乱地替她抹了抹手,接着便听到崔清漪平静开口:“我们回去吧。”
崔清漪抬头看着阿月,无奈地笑了笑,两人一路沉默,不多久便回到了沁水居。
自从她重回这人间,她算计过不少人,也恨过不少人,但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那把刀没入他的脖颈时,她虽然表情狠戾,但心却是害怕的。
最后那人平静地赴死,倒在床上,就好像自己死在雨中一样,悄无声息就灰飞烟灭了。
崔清漪转念一想,这是他应得的,她不该去可怜一个罪人。
刚到沁水居门口,便看见昙云在门外打瞌睡,崔清漪还没说话,阿月就将她拍醒了。
昙云睁眼便看到崔清漪身上的血迹,忙捂着嘴巴,跟着她去了玉兰阁。
“姑娘,热水已经放好了。”昙云悄悄说。
昙云跟在后面,不敢多说一句,心中却极为心疼,这是姑娘第一次这么狼狈。
崔清漪进了玉兰阁,走到屏风后面,慢慢由昙云将她的衣裳脱下,她轻轻问道:“他没醒吧?”
昙云点了点头,红着眼睛委屈道:“姑娘这衣裳怕是日后不能穿了,我给姑娘拿些洁净的衣裳来。”
“等等,再去拿些沉香汁,遮掩一下血味。”
昙云绕开屏风,离开了玉兰阁。
崔清漪则靠在木桶边,悄然闭上了眼睛。
“还好他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