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他的五感,未点灯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然而安静昏睡的姜忘,与动起来的姜忘,倒就是不同的。
安静昏睡的姜忘,总有几分缥缈不真的虚幻无常,让他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真怕一个错眼,床上之人就突然消失不见。
他怕折兰城前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神思混沌时编织出的一场梦。
梦醒,他仍在九头青狮背上,煎熬而又徒劳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直到姜忘醒来,他才终于心安。
他师尊到底是他师尊。
不同寻常的囚禁场所,被彻底封印的神魂与经脉,衣衫不整,甚至于散乱、靡丽、不庄重,都未让姜忘神情有丝毫变化。醒来后,他师尊仍似从前那般,冷静自持,沉静如水,清冷也柔软。
一举一动,皆勾他心神,乱他心魄。
不是梦。
正此时,冰绿的眼望来,姜忘终于开口,轻声道:“这就是你的报复。”
柔和的琉璃灯下,他静静坐在床榻之上,三千发丝柔顺垂下,绸缎般的质感。
如此素衣墨发,才更衬眉眼精致,唇色鲜红,秾丽逼人的美。
姬恪忍不住伸手,替他把一缕发别至耳后,轻声问:“如何?意外吗?”
并非恶劣囚牢,而是温香罗帏。
姜忘不答,反问道:“你知道我失忆了吗?”
没有立即回答,姬恪意味难明地沉默了一瞬后,才点了点头。
姜忘:“你是刚才才知道?”
姬恪又点了点头。
如何知道的?姜忘心底不禁发此一问,却没问出来。
他的失忆除了明殊、持心、杜廷松外,还有他自己与令他失忆的人知情。
在见姬恪之前,他给自己所有记忆都设下了最严密的保护禁术,连摄魂术无法获取。
姬恪是通过什么得知他的失忆?还是说,他的失忆有什么连他也不知的显著特征?
垂眸眨眼间,姜忘心底有所猜测,他静了一瞬,才回答姬恪的上一个问题:“既然失忆,便无预料,既无预料,何来意外?”
姬恪闻言不禁冷笑一声,无比讥诮道:“师尊,你这种人,会没有一点预料地来吗?”
姜忘淡淡问:“我哪种人?”
姬恪冷冷道:“一步三算,惯爱掌控全局的人。”
姜忘轻声道:“你很了解我。”
姬恪语气也有所缓和:“毕竟百年师徒。”
姜忘又问:“那你觉得我来之前能预料到什么?”
无言的沉默,姬恪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瞬间一沉。
他望了一眼床四周垂下的帷幔后,忽而伸手,自姜忘衣摆间扯出一截连接着姜忘脚踝的黑红线,冷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姜忘也捻起一段垂在衣摆上的黑红线,反问道:“是什么?”
将黑红线在手指尖缠来绕去,姬恪的语气分外冰冷森然:“让你离不开我的东西。”
……离不开。
是会被不由自主地控制吗?
姜忘将那根黑红线捻至眼底,细细地看过一遍,其上果然有极细微的咒文流动。
他思索间,姬恪冰冷的声音复又响起,一字一句道:“师尊,这一次,无论你提前预料到了什么,亦或者提前布置了什么,都只会是白费功夫。我不会给你一点机会。”
放下手中的黑红线,姜忘转而望向四周鲜红厚重的帷幔。
他静了一瞬后,才轻声问:“连这方红玉床都不让我下吗?”
令人意外的问题,姬恪不禁有些讶然地怔住,心底忽而翻涌上来了一股入魔后极为少见的情绪,他仔细体会了一下,似乎可以称之为……满足。
他更进一步地意识到:他真的抓到了姜忘,真的囚禁了姜忘,真的让姜忘失去了灵力,无他允许,姜忘甚至离不开这方血红冷玉床。
眼底的寒冰悄然化去些许,再开口时,姬恪的语气仍旧冰冷,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愉悦:“当然。”
姜忘没答话,只轻轻地垂下眼,视线转而落在了姬恪缠住他小腿的蛇尾上。
将醒来时神思混沌,看到蛇尾时只是本能地觉得奇怪,并未想起什么,直至此时此刻,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你要完全化妖,”并非问句,十分肯定的语气,姜忘顿了顿,才抬眸看向姬恪,声音有几分凝重地问,“在彻底入魔的时候?”
姬恪并非一般半妖。他身体里流有上古大妖烛九阴的血,若彻底化妖,也将会化为完整的烛九阴。
上古妖、神、魔三族混同,烛九阴虽被称为大妖,但也是神。神魔之战后,无论哪种神都不被天道允许出现在星界之外。
这也意味着,姬恪若要完全化妖,天雷劫一定是最严苛的纯黑天雷,并且数万道不止。
更何况,他现在还彻底入魔。
两次天雷劫叠加,威力或可比肩他的天仙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