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恪又道:“那个妖道也死了,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姜忘:“所以说,你还是堕魔了。”
梦境里,他也是行将传送时吐血昏迷。
西海诛魔后他伤本就没有好全,又与烛龙在阵法里缠斗了太久,消耗太大。封印落下前,烛龙用最后的力量撕裂虚空,把他困在虚世中。
或许是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离开地底,遗憾未了的烛龙在生命的尽头提出了一个请求,求他去救救烛龙一族的最后一个族人。
烛龙苏醒了三个月,神识就笼罩宣国三个月。
祂在地底,看到了这三个月以来,姬恪于宣国冷宫所遭受的一切。
或许是为了打动姜忘,祂将自己苏醒后的记忆一并传给了姜忘。
如他所愿,看完记忆后,姜忘就答应了祂。
虚世消散前,烛龙一共给姬恪留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名字,另一个是烛龙之骨做成的龙骨剑。
姬乃烛龙一族之姓。恪是老烛龙所起的名。
恪于天道,是这条烛龙留给后人的唯一告诫。
只不过神魂透支太过,他还是去迟一步。
所幸,没迟太久。
“是啊,我还是堕魔了。”身旁,姬恪的声音再度响起。
金红的眼落在他身上,姬恪轻声问道:“师尊,忘了吗?是你亲自入地狱洞中救出了我。”
姜忘自然是忘了。
未等他问,姬恪便继续道:“地狱洞乃心魔所化,是天底下最为极致的绝望与痛苦,没有一丝幸福与喜悦。对外界而言自然是最纯粹可怖的杀戮欲与毁灭欲,吞噬摧毁一切,但对自己还是挺温柔的。我那时被包裹在地狱洞最核心的魔茧内,心魔为我编织出了一场平生最渴望的好梦。”
姜忘听懂了,轻声道:“我进入了心魔为你编织的梦中,唤醒了你。”
姬恪:“是呀。你进入了我的梦。在梦里,我父母双全,备受宠爱。一次你被我父皇邀来讲经说道,我本来最讨厌听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如何都不想来听。父皇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是冠绝天下的剑仙,剑法妙湛无比,天下无双。我当即便生出了兴趣,兴冲冲地去听你讲经,之后便顺理成章地,与你相识、拜你为师、踏入仙门、渡过天雷劫登上仙境、随你一同斩妖驱魔。此后声名鹊起,天底下无人不称赞你我师徒。”
一边是这样美好喜乐的梦,一边是那样绝望恐怖的现实。
所以说,如无外因,堕魔者终其一生都不会生出一丁点战胜心魔、逃离地狱洞的心。
但即便有外因,人也难离开虚假但甜蜜的幻梦,选择去面对那般暗淡残酷的现实。
姬恪顿了顿,突然道:“师尊,你知道吗?其实我六岁那年就知道了你。”
六岁。
姜忘心想,姬恪六岁那年是宁和十一年,他刚从三千秘境里出来。
那年发生了什么?
未等他回忆起,姬恪便给了他答案:“那年令丘山上举行了宁和历来第一次诸境剑比,天下剑修云集。最后一战是你与柏长明,举世瞩目的一场剑比。天底下无人不好奇真正的天下第一剑究竟是谁。闻人戡与其他皇室宗亲都去了令丘山蘅竹峰上观看,回来后还意犹未尽,惊叹连连。
“那段时间,阖宫上下,每个人都在谈论你。一剑通彻三千道,万殊万妙无上仙,当真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我那日攀在杏树上摘果子,听见两个宫女谈论起你。一个宫女说你不止剑术高绝,还擅长医术、阵法、炼器、符咒……人也是一等一的温柔和善,真无愧‘天仙’二字。有次她在闻人戡面前失手打碎茶盏,闻人戡当即就要发怒,是你开口替她说情,她才免去一次灾殃。
“我当时就在想,若是你能来宣国皇宫就好了。我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去见你,求你收我为徒。你既那般温柔和善,也一定会收我为徒。
“我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就在半个月之后,来宣国皇宫讲经说道。
“你一要来,闻人戡立即就把我锁进了冷宫里,连屋子都不准我出,以防我冲撞贵人,但是他不知道,我偷偷挖了一条地道,连通冷宫墙外。
“师尊,你说小孩子是不是总想得很简单?我那天很兴奋,总以为成功在望。我知道你们会在星辰宫讲经,心想只要我一路上偷偷避开人,赶到星辰宫,我就会见到你。到那时,我再给你看看我身上的伤,你就会心软,收我为徒。
“我没想到,星辰宫外守卫竟会那样森严,更没想到,闻人戡的神识笼罩整座星辰宫。我刚一来,他就知道了。我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在闻人戡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很快就被抓回了冷宫,遭到了侍卫一顿毒打。那次之后,我便更恨闻人戡了。”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一变,冷声道:“但是师尊,我那时最恨的人,其实是你。
“既然闻人戡能发现我,为什么你没能发现我?你不是温柔心善吗?不是无愧‘天仙’二字吗?我被折磨时,你为何不突然出现,为何没救我于水火之中?
“这样刻骨的恨意,持续了整整七年。七年之后,你终于来了,但是已经太迟太迟了,迟到我甚至已经堕魔。
说罢,姬恪话音突然一转。刻骨怨憎淡去,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般,语气格外温柔。
“但你总有办法,即使是在地狱洞里,即使是面对堕魔的我,即使……我那时早已对你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