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恪继续道:“心魔为我编织的梦很快就破碎了,是你亲手戳破,让我意识到那只是梦。我自然不愿接受,并且更怨恨你了。两次,六岁与十三岁,先给我希望,再让我绝望痛苦的人都是你。
“你在我的地狱洞里,又在我的心魔为我编织的意识境里,再加上你进地狱洞时本就魂力透支,深受重伤,在地狱洞里自然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一开始你还能反抗我,后来便不再是我的对手。
“那时我就想,假的又如何?只要我想要,你就得配合我。既然你无法拒绝我的命令,我就可以当这就是真的,永远欺骗自己。
“但是你身体越来越差了。终于有一天,你告诉我,你在我的地狱洞里活不了太久。总有一天你会死去,真到那时,我就会永远失去你,心魔也无法为我编织出一个比你更好的你。
一瞬不瞬地看着姜忘,姬恪忽而有些感慨地道:“师尊,你是真是很懂我的弱点,那是我第一次被你说动。”
恍然一瞬,姬恪好似又回到了地狱洞里。
魔气侵体,那时姜忘比现在还要虚弱得多,苍白似雪,支离破碎。
一次他二人发生争执,他没能压抑住怒气,将姜忘重伤。
那天夜半,他趁姜忘昏迷时,偷偷跑去给姜忘疗伤。
其实在自己的意识境里,他想让姜忘的伤立马好透也是一件完全可以办到的事。可他又不想让姜忘看出一丁点他心底深处的心虚与愧疚,于是强装着冷血与残忍。
但彼时彼刻,看到那雪白皮肤上格外狰狞可怖的伤痕时,他还是不禁有一瞬愣怔。
他是在做什么?变成闻人戡?
说到底,姜忘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甚至是为他进入的地狱洞。
他从来都清楚,他的愤恨,他的怒气,不该对准姜忘。
可他现在为何能心安理得地伤害姜忘?
他从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人吗?
猛然间的醒悟,不由让姬恪感觉到恐惧。
也是那时,他开始认真思考姜忘说的那番话。
白天姜忘说他迟早会死时,姬恪还在嘴硬。他对姜忘说,他一点也都在乎。姜忘死便死了,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真的不在乎吗?
如果他从始至终都只见过心魔编织的姜忘,恐怕就会满足于此。可他偏偏见过真正的姜忘,又同真正的姜忘在地狱洞里相处了那样长的时光。
姜忘的出现,甚至让心魔为他编织出的父母都索然无味了,更让他梦境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一直很清楚,那场幻梦,从头到尾吸引他的只有姜忘。
姜忘死了,他的美梦就不再是美梦,而是另一层噩梦。
他岂止是在乎。
他太在乎了,正因在乎才会害怕,正因害怕才会用伤害来反复试探。
而姜忘正是看穿了他所有恐惧,才始终没有放弃他。
静了静,姬恪继续道:“第二天,你仍旧未醒,甚至于突然口吐鲜血,再度重伤昏迷。
“这次你昏迷了很久,醒来后也格外虚弱。你对我说,堕魔之后还需历过天雷劫。我的心魔太弱小了,承受不了那样严苛的天雷。那时我才知道,你之所以虚弱不光是进入了魔气森森的地狱洞,还因为天雷劫。
“你替我的心魔扛了一段时间的天雷劫,但你也快要撑不住了。地狱洞里的幻梦持续不了多久,马上就会烟消云散。等到那时,我的结局便同闻人戡他们一般,永堕地狱道,万劫不复。
“你说,我才十三岁,人生还尚未开始,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收我为徒,带我上昆仑山。
“你还说,我已是世间最后一条烛龙,要好好活着,珍惜自己。
“最后也是你说,心魔由心而生,只要我想,就能杀了心魔,摧毁地狱洞。”
姜忘说得每一句话,都打动了当年的他。
他明明是受害者,他怎么可以和闻人戡一个结局,他当然不甘心。
比起拉着姜忘堕入地狱,他也当然更想成为姜忘的徒弟,圆幼年的梦,拜上仙门。
姜忘戳破幻梦时就曾告诉过他,之所以来此是受老烛龙所托,救他出地狱洞。
幼年的他无比讨厌这个只带给了他灾难和噩梦的半妖身份,甚至憎恨他身体内流的血,是姜忘的话,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来自族人的重视和爱,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战胜心魔,比他想象得容易得多。
毕竟心魔是因欲而生,是极端的恐惧与绝望所化。他堕魔时心底一片黑暗,只想着天地万物与他同葬。
但姜忘出现后,他的欲望就渐渐开始变化,心底更远没那么痛苦与绝望。
有姜忘给的烛龙骨剑,他很轻易地就杀死了心魔。
地狱洞消失后,马上便是仙盟的盘问。
所幸堕魔那天只有闻人戡和那个妖道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