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熹顶着临风长久的注视,终于缓缓说:“小时候么……不是都看不上医修这样温吞的、隐在背后的位置吗?”
临风:“就这么简单?”
“……好吧,”明熹投降了,“其实我小时候,和现在是很不一样的人。”
临风对这个话题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兴趣:“现在是怎样,小时候又是怎样?”
“现在……就是你看到这个样子。”明熹说,“但小时候,脾气还蛮冲的。”
临风说:“我觉得你现在脾气也很冲。”
明熹:“……”
“不是,”明熹说,“那请问是谁天天在那儿点火呢?”
“你说,”临风一心想听后文,赶紧道,“你说。”
明熹叹了口气:“……就拿你们仙门那姓方的和姓于的来说,如果是小时候的我碰到这两人,非得当场往她俩头上开个瓢不可。”
临风:“哇。”
“但现在我可以忍着,也可以发自内心地感到平和,因为真心觉得那些都算不上什么。”明熹回忆道,“从前一位长辈告诉我,人想要常得平静平和,不是靠那些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修身养性,而是靠自己的底气。”
临风:“因为现在的你知道,要是真的和她们打一架,你可以轻松地压住她们。”
“是。”明熹说。
“那小时候呢?”临风又问。
明熹:“……你一定要听我小时候的事?”
“要,”临风说,“你快说。”
“那位长辈还说,底气是力量给的。”明熹说,“而我小时候,当然没有什么力量,也就没有底气。自己没有底气,遇到事情的时候,就只能愤怒。因为除了愤怒,别的什么也做不到。”
临风:“什么样的事情?”
“各种各样的事情,”明熹糊弄了过去,“所以小时候,几乎每天都在愤怒,于是有一天突然可以修法了,当然一心想要干架。至于救人?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干架的时候都不会给自己留后路,更何谈苦心孤诣地去学怎么救别人?”
临风站在现在的视角,无情戳破了几十年前的小明熹的盛大幻想:
“你确实学会了干架,但你现在每天都在田里用法术种地。”
明熹:“………”
“所以说啊,”明熹捂了捂头,“长大后发现,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架可以打。其实世上还是有很多‘架’,但都不是能用‘打’来解决的。反而是在各地行走时,发现比干架更有用武之地的,其实是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医术。”
临风:“既然世上都没人打架,怎么还用得上医术?”
“不是法界人。”明熹说,“是……比如说,像我们之前在育婴堂见到的事。我经常在各地跑动,见到的大多是那种情况,那时候,面前根本没有需要揍的人,只有回天乏术的伤病,每次这个时候,就会后悔为什么没好好修医术,哪怕不做医修,也该多少会点吧?就像师母那样。”
临风动了一下,不甚明显地朝明熹这侧挪了一点:“你现在也可以学。”
“……你说的是。”明熹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有一瞬的紧绷,但没有阻止,也没有往后躲,“虽说,三十岁后就不宜开拓新法,但若是想学,总能学到……你呢?你看上去,也不太会医术。”
“不会。”临风摇头,“我开始修术的时候,连术有几类都不知道。”
明熹:“那怎么学的现在的法术?跟着本能与天赋吗?”
临风又摇头:“方滢一她们学的这个。我以为只有这一个,于是也学的干架。”
“那怎么修的火术?”明熹突然想起来。
临风:“我趁方滢一泡汤泉,偷了她一本册子,照着她的笔记做,结果有一天,手里就冒出了一大团火,好险差点还把神女殿烧了。后来才知道,那本册子是最初级的引气入体的册子,所以引的什么气,全看缘分。”
明熹:“……”
“后来我习法的时候,也经常失控,于是就学了做符纸,用符纸来掩盖不小心弄出的法术痕迹。”临风说,“但最开始那次……”
“对,”明熹说,“那次是怎么藏过去的?”
临风:“那次……何之惕突然过来了一趟。按理说,我应该害怕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小,我并不记得当时多么害怕。她当时问我,帘帐是怎么烧起来的?我说,是我烧的啊。”
明熹:“……”
这下说何之惕完全对临风修法术一事不知情,她也不信了。
临风:“然后她就问,是不是烛火烧的,让我下次注意。没等我回答,说完就自己走了。”
“那必然是她了,那个帮你掩饰的人。”明熹叹道。
临风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一下被压麻的手:
“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些事……后来我要继续修法,不能再偷方滢一的册子,她们都是水修,没一个修火。于是只好去典藏殿找,在一个很矮的角落,找到了很多火修的法册——现在想来,那些册子上连灰都没有,有几册末尾,还盖了易门的印。”
前后串联一想,遍地水修、歧视火术的仙门,为什么会藏了一套崭新齐全的火修典籍;那批易门典籍又是被谁弄来的、为了什么弄来的,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何之惕现在如何了?”明熹问,“因为担心你不愿回忆,仙门那场变故的事,一直还没有问你。”
“有什么不愿回忆的。”临风小声哼哼了一句,“她当时在最前面……反正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临风说着没什么,但提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却黯淡了下去。
她视线往下,盯着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指尖,眼皮就差完全合上了。
明熹默然。
她把临风的手轻轻推回了被褥里,手背接触的时候,碰到一片冰凉。
待她要把手缩回去时,临风突然反手握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