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李旌祐抱拳躬身。

在李辕祐一旁站着一名身穿青色圆领襕袍，头戴幞头，眉头快拧成乱麻、肚子浑圆的中年男人闻声急忙放下卷宗，恭敬地低头行礼：“拜见五皇子殿下。”

李旌祐随手一抬，也算回了礼。

“五弟，今日是为了何事？乐昌小妹又托你为哪位大人求情照拂？”李辕祐似笑非笑道。

二人虽是兄弟，但因着出身不同，一人是先皇后之子，一人是侍妾之子，又因李旌祐生性孤僻，不喜亲近他人，在京中要好的兄弟姊妹也就只有乐昌一人。再因他无故离京两年，一回京就牵扯进刺杀案中，行事可疑。虽弘元帝并未过多斥责他，还让他协理此案，李辕祐待他仍多有提防。

但李旌祐本人表现得是对查案一事十分惫懒。就每日晨时来狱中走一遭，暮时将大理寺递上的卷宗粗粗看一遍，应付完弘元帝交待的差事，其余便一概不管，仿佛案件与他无关。

李辕祐也懒得与他计较是非，对他的所作所为全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哥玩笑了，我自是为查案而来。不知三哥同大理寺查得如何？”李旌祐淡淡道。

李辕祐不愿多和他多费口舌，归坐执笔，看着方才审问犯人后的卷宗：“大理寺少卿徐东庭今日递上的卷宗应是送入了宫中，五弟未看？”

只见对面人沉默无言，不曾应答。

李辕祐也不抬头，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见着双方都有些僵滞，云京县尉孟则会擦着冷汗急忙解释道：“蜀地祭师被刺客顶替了。原来的祭师他们早在一月前已经被人杀害，埋尸在城南的一片无人管的菰米地。得知消息后，大理寺与金吾卫尽数出动挖尸，十名验尸官连夜验了尸。尸身几乎全腐，且皆是无头。但从伤处看，他们皆是被一刀断首，都来不及反抗。颈骨处刀伤与闯入侧殿的刺客刀法几乎一模一样。”

“奇怪，那殓房内被诛杀刺客的尸身不是找人辨认过了吗？怎么……”李旌祐眼中闪过诧异，似真是一时不知其中细节。

李辕祐抬眸暼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是恰到份处的疑虑，手中动作没停。

孟则会继续道：“是西域易容术。该秘术能让面容做到以假乱真，非常人可察觉，就算是经验老道的验尸官也未曾发觉。若不是昨日傍晚殓房值守的仵作打瞌睡，睡过了头，未发觉保存尸身的冰块融化。尸身受热腐败发胀，但面部却和常人无异，这才发现异样。随后仵作剥下面皮，才只是他人易容改貌。只是面皮下的真容早已溃烂，辨不真切。”

说完，孟则会眉头紧缩，只顾着叹气。一时找不到证据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撮，一时竟一堆进展，又无从下手。

“此等秘术想必五弟在边关两年应有所耳闻。”

一直未曾开口的李辕祐突然出言。

“易容术……在边关时听西域商人交谈时有所耳闻，但……据说已经多年未见人会此术。”

孟则会递上卷宗给李旌祐：“又恰巧有一农户因家中妻子产后少乳，又无钱两取药，想着城东有块无人菰米地，虽不是茭白采收时节，但想来是有些。于是农户晚上无人时去采些茭白煮食为妻子催乳，竟意外得知了地里的无头尸。”

李辕祐冷眼地瞧着李旌祐。

而李旌祐接过卷宗煞有介事认真看了一番，感叹道：“竟没想到是如此。”

李辕祐心中冷哼。

恰巧，这倒真是很是恰巧啊，和李旌祐归京一般恰巧。

但据监视他的人回报，并未看到他身边有人外出，但一直进展不顺的案件一夜间竟都有转机，确实有点太过于巧合。

“这农夫立了大功，县尉大人应赏他十两银子。”

李辕祐见他驴头不对马嘴，懒得再同他多说，搁笔起身离开。见状，孟则会草草拜过，就跟在身后一同离去。

待人走远，孟羽疑惑道：“三皇子怎么……”

“可能忙着查案吧，毕竟就三日了。”

李旌祐盯着离去人的背影，甩着坠子无所谓地答道。

*

狱卒带着讨好意味的笑，恭恭敬敬地领着李旌祐二人走过曲曲折折的甬道，时不时说着“殿下注意脚下”的话，最后几人在一处牢房处停下。

昏暗的牢内铺陈着枯黄半腐的稻草，幽幽地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阴冷潮湿地粘滞在空气中，凝滞成一团死气。

石砖铺的地面上只有一个蒲团和一方发黑发腻的小桌，桌上放着一件整齐叠的披风。

此间唯一的烛光落在高墙之上不可触及之处。

蒲团上正端坐着一人。他被除却了官服官帽，只穿着单薄素白的里衣。因着多日在牢狱中蹉跎，他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未经修整的胡须杂乱生长，素白的衣衫上也染了不明的脏污。

本应觉得在此番景象他该是狼狈不堪，惹人耻笑的，但他依旧衣着整齐、背脊如竹一般挺立。瞧见的人无不觉他不似身处于狱中，而是于一方窗明几净的明堂中。

陆时敏师从白鹅书院的院长，自小以“君子慎独，卑以自牧”为行事准则，不管身处何种境地，他皆不喜不悲。

如今身陷囹圄，他也只是安静坦然地凝望着此方中唯一的光亮，宁静清明。

“陆大人，五皇子来找您问话。”狱卒神情恭谨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