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做说书先生。”
双手呈握剑姿态,作拔剑之势,乐昌雄赳赳气昂昂地昂首:“若不是公主,那我一定会持一把长剑,像少微写的话本子中,不再居于一室之内,游走于山川湖海间,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的欢喜悲伤,然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劫富济贫,做一个流芳百世、快意恩仇的侠客。”
说着,她站起身来,比划着武场上学来的舞剑招式。
披在肩头的织金披帛随着动作翻动,裹入团团日光,而后化作一阵风展开,泄下流金,散落一地粼光。
陆银华静静地看着舞剑的乐昌,突然不合时宜地揶揄道:“做一个见到血就被吓哭的侠客。”
一听,乐昌停下动作,满眼怨怼地暼着陆银华,狠狠一跺脚,快步走到陆银华跟前,嗔道:“不带你这样的,华儿你太过分了。”
伸手挠着陆银华的腰际,惹得她笑作一团。
二人玩笑一番,乐昌突然生了探究的心思。
“你呢?你想做什么?”她席地而坐,盯着团坐在蒲团上的陆银华。
闻言,陆银华手抵在下颏,沉吟半刻,道:“我想,想能阅尽世间书卷,修撰古籍,将即将失传破损的书卷传递给后世,让后世能借我所写下的每个字,能窥见我们以前和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如此,不妄此生。”
浸在墨香中,执笔文书,观日升月落。
无风无波,所有在意关心的人能就在身边,嬉笑怒骂。
“我只是茫茫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人,很小,小得可以看不见。我没什么壮志,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做不了什么伟大非凡,如高祖皇帝、太后、弘元帝似的,立一番千秋伟业,受万人顶礼膜拜。”陆银华徐徐说着。
思及梦中仓促短暂破碎的一生,她竟发觉现在的一切仿佛是偷来的。
梦中的自己临到生命的终点时,还在思索着什么吗?可在遗憾生命的短暂,命运不公?
是怨,是悲,还是坦然,对死亡的坦然?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是她最后唱着的,也是父亲逆着长江水,只身深入蜀地求娶母亲时唱的。
她在思念着父母,是对能与父母团聚的期盼。
是期盼,她没有怨,没有悲。
不管身处何处,何种境地,永远怀着期待地活下去——这是离开徽州那天,老师教给她的。
而如今,她才学会。
她也渐渐读懂了梦中的自己。
随后手撑在两侧,陆银华仰首望着画像上神情相貌皆相似的父子三人,而后又将目光落在太后裴宣悯的脸上。
窗外的日光照在太后的脸上,让她凌厉的双眸添了几分柔和,不似书上记载那般铁血手腕。
望了好一阵,转眸,日光浸在琥珀色的眼瞳中,继续道:“就像乐昌你一样,可借着三两文书记载,便推测出当时的场景。”
随即话锋一转,像放下心中大石般,神情轻松道:“说实话,我曾想过离开云京。”
闻言,乐昌愕然:“为什么?!是云京不好吗?你别走!”
陆银华摇了摇头,道:“你放心,我不准备离开了。父亲自徽州刺史入京任礼部侍郎的其中一个缘由是因我,我在逃避,不想待在徽州。”
“想离开云京也是因我想逃避。”
“逃避什么?”乐昌追问,“我能理解你要离开徽州,但在云京,你有什么要逃避的?”
默了一阵,乐昌道:“是因为端午大祭吗?华儿,我初次见你时,你就是这样,总像是知道些什么?不知是你能未卜先知,还是太聪明?像这次,你生着病,还是来了宫里,要见母后,最后救下母后,像是故意为之,又像是凑巧。人有时也是若即若离的。我有时候见你虽站在眼前,但还会怀疑你是否真的存在,仿佛下一刻就要飘然离去。”
陆银华拉起她的手,玩笑道:“要飘走了喔,抓住我。”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身处各种境地,都应活在当下,怀着期待。”
说着,伸出手,托起一束光,光斑在手心上,烧得皮肤灼灼。她曾经害怕的烧灼感,如今她却感到一阵暖意。
她又想起了李旌祐。
那时李旌祐一身朱雀傩服,破开屋顶,在一圈金光中从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长剑凌厉,救下了她们三人。
在那之后,他的身影深深刻在了陆银华脑海中。
他做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与他相关的人、物、事,都能分走她的目光和神思。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梦中的人有他。
可在蒹葭丛前,梦中从未出现过他。
他与乐昌少微一同出现在雪地中。
或许,她与他也会是好友。
当时,他在哭,为什么在哭?
她对他产生了探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