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这个角度。”应如是自语道,而后回来后画了一张图。
这是一张人脸图,在鼻梁及其额头中央的区域用朱笔标记出来:“这是我推测出来的撞伤,你看看与仵作描画的可有不同?”
两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仵作所绘之图中伤痕几乎遍及整张脸,甚至连唇下都有轻重不一的擦伤。
谢庭舒渐渐明白过来,而后大惊失色。
“尸体可还在大理寺中?”应如是问道。
谢庭舒点头,二人一同前往殓房,恰好和大理寺的仵作吴淼打了个照面。
来人看不出年纪,面色苍白如纸,眼周一圈青黑,整个人看着阴气十足,活像黑无常。
“吴仵作,何大勇的尸体置于何处?”谢庭舒问道。
“小的正要去复验尸体,大人请随我来。”吴淼的声音也透着阴森鬼气,犹如一条湿软黏腻的蛇爬上人的心头,让听者不适。
何大勇的尸身溃烂严重,皮肤上留有大片密集的风疹,这都是见光所致。因他生前主动认罪,所以审讯之时并未对他动刑,故而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若是生前所受外伤不甚明显,可有办法验出?”应如是问道。
“可用梅饼一试。”吴淼答道。
官差将尸体抬入院中央,外面日头正盛,于是撑起油伞遮蔽之。
吴淼取来白梅、葱椒、酒槽、食盐一齐放在罐中捣烂,制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饼子,在炭火上烤热。
“大人怀疑何处?”
“后颈、肩头以及手腕。”应如是指着这几处说道。
吴淼在这些地方贴上藤连纸,再将梅饼置于纸上,静待半柱香时间,尸身上渐渐显现出一些黑褐色的淤痕。
谢庭舒仔细察看这些伤痕的大小、形状,心中有了一个猜测:“难道这些都是……”
“是束缚伤。”吴淼答道。说完他又在其胸前、腹部等几处放置了几块,有些地方也出现了一些痕迹。
应如是由此推演:“死者生前曾与人搏斗,后被制住,又被人按住后颈撞墙,以此制造出自杀的假象。”
“说的在理。”谢庭舒想了想又说道,“那当时与他在同一间牢房的犯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赶到大理寺狱,唤来狱卒询问后才得知这些人早已不在狱中。
“卑职有印象,是三名强盗。一人脸上有一道长到嘴角的刀疤,一人轻微跛足,还有一人右耳缺了一块。当日右少卿大人审完定罪后就出狱了。”狱卒说道。
“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刚入狱便吵吵闹闹的,卑职告诫过几次,但都不管用。”
“何大勇惨死狱中,他们就没有嫌疑吗?为何如此轻易放他们出狱?”应如是不解地看向谢庭舒问道。
“且不说何大勇死亡是后来才知晓的,像是偷盗行窃这类常见罪行,多以罚银、杖刑和徒刑论处,定罪论罚很快且不用移送刑部复核。”谢庭舒解释道,“此刻那三人怕是已在受刑,下官即刻派人将三人找回。”
以幕后之人的深谋远虑,恐怕三人是凶多吉少了。应如是心中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线索到此算是又断了,案情似乎走向了死胡同。
应如是开始焦躁起来,线索在脑中缠乱如麻,没有丝毫头绪。
她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外祖父抱着年幼的自己坐在膝头上,一边处理公事一边回答自己时不时提出的稚嫩问题。
有一次,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案牍,她忽然问起外祖父一件事:“外祖父,你有没有断不了或断错的案子?”
外祖父手中疾书的笔停顿了一下,一滴墨在纸上洇开,他遂将笔搁下,看向自己的眼神严肃而认真:“阿棠,人非圣人也非神人,犯错或是做不到都是常有的事。但是作为断人生死、定人前程的朝廷命官,唯一能做的便是细之又细、慎之又慎,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不忽视每一个不合理性,若是遇到死路,那便从头走起。只要是人为之事,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总会留下破绽。断案切忌失了理性,一切从线索出发,加之合理推断,方能避免错判冤案。”
思及此,应如是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整理迄今为止掌握到的所有线索。
从童谣案开始,董维暴露后自刎,引起国子监内乱,再到凶手忽然现身,狱中被杀,留下存疑血书……中间似乎还漏了什么。
应如是忽然看到谢庭舒腰间所系玉佩,那个被她遗忘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既然玉佩被偷后出现在凶手家中,那么这个小偷定然也是本案相关之人。只要找到他,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应如是拿起上次三司推事之时杨展递上的窃贼画像,仔细观看了许久。谢庭舒也探头过来相看,两个人同时看入了神。
“此人有种说不来的感觉。”谢庭舒自语道。
“你也如此觉得?”应如是问道。
“总感觉这人的面相不似常人……”
只见画像上那人长发披肩,脸颊宽方,窄额塌鼻,嘴唇丰厚,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应如是回忆起那日情景,忽然眼睛一亮:“觉得奇怪就对了!”
感受到来自谢庭舒不解的目光,她又道:“因为这张脸根本就是假的。”
应如是拿起笔在画像上画下横竖几条线,将他的脸分成一块块区域,边解释道:“曾经有人告诉我,人的面部五官常以三庭五部为标准,一般人虽无法完全满足这个标准,却也不会偏差过多。但你看这人,上庭如此窄,脸部又如此宽,非寻常之人的长相。”
谢庭舒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看此人的脸总觉得不舒服。”
“这种情况下,要么此人天生畸形,要么就是这张脸根本就不存在。”应如是继续说道,“那日我报官后虽留下画像,但却疑此人戴了假面皮。现在看来,这张脸极有可能并非窃贼的真实面容,所以捕快寻了这么久也没抓到人。”
“原来如此。”谢庭舒附和道,但由此产生的一个新问题困扰着她,“若画像无用,我们该如何找到他?”
“谁说画像无用的?”应如是笑道,“一个人虽然可以易容换貌,但是唯有一样是做不得假,骗不了人的。”
“是什么?”
“眼睛。”
应如是提笔将除了眼睛之外的部分全部抹去,只留下一双眸子,透着几分奸滑狡诈。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