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丘冬喜终于是得到了赦免。
也不算赦免,但起码是见得到太阳了。
踏出洞窟的时候丘冬喜差点被外面大亮的天光晃了眼。
依旧是漫天的飞雪,整座雪山在一片皑皑白色里席卷着呜咽风声,一眼望去除了白,再看不见丝毫生气。
他前面的阴九把飞剑唤出,也没给丘冬喜多反应的机会,拽着小鸡仔一样拽上去。
丘冬喜不敢造次,比之前失忆前还要老实,但飞剑冲出的刹那还是没站稳,整个人往后几乎是摔进阴九怀里。
丘冬喜:“……”
“起来。”
冷淡两字。
丘冬喜立刻站好。
但是马上又被对方一张沉甸甸的披风盖住了脑袋。
“……”
少年默不作声把闷了一脸的披风扯下来,自己老实系好。
阴九垂眼盯着他,似乎是满意了,最终挪开了目光。
离开雪山后,丘冬喜才看见外面的城池是一番什么光景。
简直如同大火焚烧过后的废土,城墙塌陷,草木成灰,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繁荣。
散发出不详而怪异的魔气。
看来是出大事了。
城内草木枯萎,地砖脏污,仔细看去其实能看出都是旧血泼洒的痕迹。悬挂店铺门前的帆布也都破破烂烂,折断的木棍上还挂着不知道谁的衣袍碎片,拖着半截腐败尸骨。
惨绝人寰。
仿佛一夜里成了一座死城。
少年悄悄抬眼去看身后的人,青年依旧是淡漠的一张脸,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也不在意。
丘冬喜收回视线,继续观摩下方还在冒黑烟的废土。
看来是魔宗早有计划,这里的正道派系凶多吉少。
他之后,若是能有机会跑出来,怕也不太好行动……
虽说对方才刚放过让他当炉鼎这样的狠话,但如今这个局面,确实倒可以先跟着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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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九目标明确,顺着一条路很快就到了某个大宗派系的领地。只是这里残垣断壁,连带着山门顶建筑上的牌匾都被人砸了下来,此时躺在血污地上,看不清原本写的是什么字。
象征宗门脸面的牌匾都砸烂了,这门派大抵也在此场灾祸里咽气。
不见半个人影,周遭寂静。
丘冬喜微微皱起眉。
怪就怪在,四处都有血,却见不到尸骨。
方才的城内,虽然也是这般惨烈场面,但也是看得见尸体的。
飞剑撤回,他被拎着落地。
阴九抬脚就走,丘冬喜忙不迭跟上。
尽头的几段台阶走完,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紧闭大门的石室。要说宗门派系的石室自然就要完善大气了不少,丘冬喜仰头望着那上面又是雕刻又是嵌字,意识到这约莫是此地门派的炼丹室。
阴九一掌雷息过去,石门断开了。
丘冬喜眨眨眼。
这是要用别人的地方?
石门打开后,里面的巨大丹炉自然就重见天日,扑面而来的高温带着丹火的药草灰,丘冬喜闭了闭眼躲避尘灰,只是等他再睁开,却被眼前的画面骇的神情一怔。
那巨大的丹炉炉口,塞满了早已烧成半截黑炭的尸骨。
大大小小,折叠又挤压。
尸骨上衣物已经几乎辨别不出了,但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头冠和储物袋。
是此门派弟子无疑。
人肉之身是不能炼丹的,这样行为,只能是单纯泄愤,又或者是一种羞辱。
罔顾人伦,场景堪称地狱。
丘冬喜越看越心下发冷,这番行径,如果不是有血海深仇,那简直称得上疯魔残忍。这个地界按理来说正魔两道是相互制衡才对,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繁荣热闹的城邦和修仙门派。
但如今却成这幅景象,可见是要有一场大战,再不济也要血雨腥风。
魔宗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这里却还这般寂静,之后要么正道返回,要么魔宗余兵很快就会抵达。
丘冬喜皱眉,小心翼翼看了眼旁侧的阴九脸色。
所以这个人既然知道丹炉位置,必然也知道所发生的原因。
这不是好预兆,还待在此地更不是好预兆。
少年心底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的呼吸都难以顺畅。
阴九并未开口说什么,补上了一记灵息,于是那一堆骸骨转瞬就被再度燃起的火焰吞干净,剩一簇黑灰从半空飘起。
尸骨清理掉后,丹炉显得正常不少,露出了原本的瓷白身躯和金色雕纹。
丘冬喜站在原地看青年熟练拿出各类材料,包含着先前俩人在雪山棺椁里找到的木雕头颅,而后扔到了巨大丹炉肚子里。
丘冬喜瞳仁映照着丹炉里的火舌,感受到内里温度在皮肤上一扫而过。
脑袋里反射性的开始琢磨这套炼丹行为,并略感心疼:
这么多上好的材料炼丹,连备用都没有,未免有点冒险了,而且丹炉清理不到位,骨灰和布料碎片都可能还残留在内胆,会影响成丹效果……
而且,这原料都不是草本为主,又是铁又是刀又是木头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成丹药的……
只是还没等丘冬喜看出个所以然,阴九突然掀开眼帘瞥他一眼:“过来。”
丘冬喜老实上前。
随后手腕被青年扣住,拉扯过去,对方指尖飞快在他的掌心划过,细微的刺痛一闪即逝。
少年轻轻闷哼一声,看见自己的血珠被无形的灵息包裹升起。
阴九并未看他,操控着那一点血液加进了丹炉。
火苗刹那间升高了几寸,里面噼啪作响的声音某瞬间放大了两倍。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顿了顿,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实在是阴九看起来太过自然,一路上他的疑虑已经埋了一个又一个。
“六岁时,我在这里拜过师。”
然后一道惊天雷的话传了过来。
?
丘冬喜不可思议看着他。
阴九下一个划开的就是自己的手掌。
丘冬喜收回自己的手,盯着对方与自己类似的那一点伤痕,心下却微微明晰了什么。
他还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所以这里,才是你原本出生的地界,是吗。”
青年将血珠投入丹炉,注视着里面跳动的火苗。
“是。”
丘冬喜并未真正了解过阴九的过往,只是从对方身上数量骇人的伤疤窥得一二。
直觉其中的故事或许不简单,但既然阴九把他带来这里,就并不是打算瞒他。
安静了半响,察觉阴九的情绪还算稳定,少年靠近过去一点。
“……所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阴九侧目看他一眼,大约是这人此时主动凑近的动作戳中他哪个点,神情有些兴味。便忽然伸手,抓住了丘冬喜割过口子的那只手腕。
“好奇?”
他掌心一闪,落下储物袋里备着的伤药,单手撬开盖子,微凉的药膏抹在那只白皙掌心的血口上。
细微的刺痛,很快又酥麻,是皮肉在迅速愈合。
丘冬喜老实被他抓着擦药,闻言‘嗯’了一声。
然后顿了顿,再凑过去一点。
“你也擦。”
阴九挑眉看他。
“少讨好我。”
却是挺受用,看起来和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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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九最开始姓步。
修仙世家里,他的天资百世难遇。纯质雷灵根,再配以这样的家世,此后只会一路青云。
丘冬喜思量,按书里常说的台词,这样的人会一生顺遂,该是老天命定的主角。
可惜,故事是反着来的。
步阴九的天资难得,当时最为强盛的云上门视其为可塑之才,与步家商议后将其收入门下。
六岁进门,一路栽培。
但是十二岁时,却要挖他的灵根。
“我的师父修为停滞,只差一步就能飞升,却因天资不足迟未进境,最终执念入魔。于是把目光盯到了这雷灵根上。”
阴九嗓音如常,仿佛说的是旁人的故事。
与此同时,世家里权谋纠葛,李家早已对步家心存谋私。
步家覆灭时,步阴九刚九死一生的逃出师门。
于是,云上门想要他死,李家想要步家死。
各取所需,一个要他的天赋,一个要他的家族。
步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