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阴九带着他顶着夜露御剑赶路,一直到魔气稍缓的一处边城。
飞的途中,丘冬喜借着披风厚重遮挡,试图摘那枚指环。
果然,是摘不下来的,像是和皮肉长在一起一样。
他盯着那东西看的要看出一个窟窿,最终放弃。
飞剑下降在暗处树林,阴九藏匿了两人气息,然后揽着丘冬喜闪身一跃,从不知哪家庄子的外墙翻了进去。
边城虽不如先前那座大城繁荣,却也是有些富饶修仙世家,大多是仙家派系在外的支系子弟。
这处庄子显然是其中一户,内里的小楼房屋层叠,装横讲究,池水花树,灯火点缀,偶有几个奴仆捧着东西走动。
“可别耽搁了,这是二少爷要喝的。”
“注意着点,那边也是,都机灵些。”
“是,知道了。”
花园尽头的亭子长廊那站了一排的下人,此时零散分开了,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丘冬喜安静观察着。
觉得这地方堂而皇之进来有点风险,这几个下人并不都是凡人,为首的一个嬷嬷更是筑基的,这户人家怎么也该是有脸面的世家。
下人基本都有练气,实力不可小觑。
这是该来的地方吗?他现在也就堪堪筑基二层。
修仙世家坐镇的一般也会是修为可观的人物,若是在这里待久了被发现,虽说阴九是元婴并不担忧安危,但也不敢打包票万无一失。
世家世家,必然是好几家互相牵扯才有世家。保不准里面也冒出个元婴一类的。
他看了眼阴九的脸,却没看见半点心虚,
阴九熟门熟路,带着他缀在那一行仆从末端,一路到了一栋屋舍前。
随着门打开,两人随婢女进入,丘冬喜在阴九的灵息笼罩里,两人恍如扎眼般立在房间也无人察觉。
于是他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人。
穿着锦衣,盖着厚厚被褥,一身病气,却有着一张秀气端正的脸,哪怕苍白泛青,却还是书卷气息,显得无害又十分温和。
房屋里的药味很浓,丘冬喜却无端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叮咚敲响。
那张脸,莫名很熟悉……
或者说,和记忆里某个白皙又秀气的书生模样,可以算得上七分相像。
阴九在旁一直观察着丘冬喜的表情,此时半垂着眼,神情莫测。
直到队列里一个婢女走上前,把托盘上的药碗捧到床上人的面前,嘴里温柔小心的开口。
“二少爷,先把药喝了吧……您可是李家最金贵的人啊……您是万万不能出事的,不然老爷夫人可怎么办……”
李家?
“觉得眼熟吗?”
青年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嗓音淡淡,却仿佛惊雷在丘冬喜脑海。
一个穿着白袍子的书生脸渐渐在记忆力清晰起来。
是了。
床上那个人,长得一张和李砚书十分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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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婢女劳心劳神的在伺候床榻上病怏怏的人,瓷碗碰撞声交杂着咳嗽。
榻上的这位看起来真是命不久矣,连起个身喝药的功夫都用了好大的力气,一起来又是趴在床沿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也给吐出来。
丘冬喜看得真切,同时也轻易总结了那人的结局。
回天乏术,大概撑不到半个月就要死了。
阴九带着他看了一会,转而去了正厅。
坐在那里的是李家的家主和大夫人,下人们等候在两侧,主座上的谈话声虽不大,但还是听得见一些。
“他本自幼聪慧,如今却病势反复,连宫里太医也束手无策。”
旁侧大夫人轻叹一声:“老爷莫忧,老二虽病势沉重,可毕竟还撑着,未必就寻不着转机。宫里那位不是说了,若得她指点,再尽心调养,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李家主骤然提高了声音。“郡主心思缜密,你真当她是个好相与的吗?”
一下子沉寂下来,剩下大夫人沉沉一声叹息,带了泣音。
李家主长呼一口气,似乎倦了。
“罢了。嫡长子早逝,二子又不知为何开始缠绵病榻……偌大的李家,竟是连最后这个也要留不住,大抵是我造孽,造孽吧。”
大夫人连忙接住他的话:“嫡子虽去,可老二还在啊,老爷莫要失了信心……他自小聪慧,若能熬过此劫,未必不能成大器……”
家主沉默良久,最终被说服了,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若拿出这般代价也不能留住一子,那李家便是命如此了。”
丘冬喜听的专注,目光却一点点放远。
嫡子早去,剩下老二,便是这李家还有一个早死的大儿子。
现下这对话,大约是李家用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与宫内的一位郡主交易,来救治病入膏肓的二子。
这里修仙世界繁多,皇宫内必然也是修道者称尊,高手不会少。
但什么样的稀奇珍品,能换来把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救活?
他福至心灵,侧目看了眼阴九。
阴九已然元婴,李家这位家主,金丹巅峰,但修为以丹药堆砌,虚浮空寡,并不是阴九的对手。
若是动手,这里的人都活不了。
所以,必然是还有目的未达。
阴九还在等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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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丘冬喜看到了那个将献给郡主的宝物。
并不陌生,阴九曾经也有一块。
状似令牌,手掌大小,却极为古朴特别,自带光华流转。
那是一块过界法令。
丘冬喜恍然大悟的一下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
如果是这个东西,那确实是足够换了。
甚至称得上是奢侈。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压低声音,丘冬喜悄悄转向身侧的人。
“你倒是识货了。”阴九总结了一句。
“但是还不到时候。上面有元婴下过的禁制,除非李家人亲自打开,否则无人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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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九拎着丘冬喜离开了府厅,踏着飞剑悬在李家府邸的上空。
他们的正下方便是李家那气息奄奄的二儿子的卧房,此时依旧有咳嗽声时不时传出来,门外守着的家仆侍女也到了倦怠的时刻,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
阴九伸手,打了个响指。
雷灵息骤然诡谲向下,却仿佛无声鬼影一般飞速窜动。
没入卧房。
骤然,里面的咳嗽声停了下来。
丘冬喜眉头一跳。
这就动手了?
阴九带着他,旋身落下,在他落地刹那,那几个守门的下人仿佛木头桩子般‘咚咚’软倒在地。
青年轻而易举打开门,踏了进去。
丘冬喜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床榻上已经歪倒床榻,状若死貌的李家二公子。
但是,还活着。
“李延明。”
青年嗓音平静,只喊了这个名字。
丘冬喜却听见床榻上那个本来气息虚浮,似乎濒临死线的人骤然一个倒吸冷气,如回光返照一般挣扎起身。
一个病榻久卧的人,能使出这么多力气已经是奇迹,这李家二公子面容憔悴,青白寥落,现在发丝散乱又惊恐扭曲。
“不可能。”
他盯着门口站立的人,开始连连摇头。
“绝不可能……你早就死了,你绝对死了……”
而后开始高声嘶吼,竭尽全力,本就已经沙哑难听的嗓音更是溢血一般。
“来人啊!来人!!!来人啊!”
他一声大过一声,浑身颤抖,筛糠一般。
那样子实在是怕到了极致,几乎是陷入癫狂或者梦魇的样子,瞳孔收缩,张牙舞爪,仿佛一张病皮都要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丘冬喜心下了然。
这个人不仅仅是简单的病症,而是根基全废,灵根萎靡,所以身上还有残存的灵息。
阴九依旧在原地,神情不动,眉眼半低,仿佛在看一条地上扭动不停的爬虫。
卧房除了这人的嘶哑喊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外面夜色如墨,寂寥到出奇。
阴九罩了一层阵法,哪怕卧房这里着了火,恐怕外面看来,也是安好的原样,更不可能传出去半点声音。
李延明像个残废之人般从床上爬到地上,再去拽桌上的铺布。‘砰咚’一声,药碗掉下来。
他开始自言自语,声音时而笑时而哭。
“是你,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你从中作梗,让云上门废了我的根基,你害的我变成现在这样,现在又要来害李家……”
丘冬喜听的眉心一跳。
还有这回事?
想来在他被关在洞府里的时候,阴九每次出门都是在办这些。
思及至此,又忍不住侧头偷偷看了眼旁侧青年。
怪不得有时一身的血腥味,回来后疯了一样的折腾他。约莫是做这些筹划也很是繁琐,心情算不上多畅快。
可云上门,不是已经被灭了吗?
丘冬喜盯着地上疯癫喊叫的人,低头不语,脑海里却快速梳理着时间线。
若是在云上门被屠之前此人就被废了修为,那最起码得是个把月,再不济也得五六天……那么大的门派,此地却没有得到消息?
被魔宗封锁了?还是也用的阵法?
可这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这个心思歹毒,丧尽天良的东西……当初就该把你打死在这里……当初就该让云上门那老鬼挖了你的灵根,剥了你这层虚伪的皮……偏偏那家伙太蠢,那么好的机会却没成功……到现在害得我到如此……”
那段的李延明已经越骂越难听,到后面口不择言,看起来倒像是彻底破罐子破摔,恐惧到极致后的失心疯一般。
阴九淡淡道。
“云上门自不用你担心。已经干净了。”
卧房内的声音骤然安静了片刻。
丘冬喜看阴九一眼。
原来是能直接说的,那看来李家今晚就要没了。
“什么?”
李延明不可思议抬头去看他,半响才反应过来。
眼眶欲裂,嗓音嘶哑。
“你把云上门,灭了?凭你?你放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