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山洞里,人影幢幢。
一盏盏油灯燃起火,拱卫着中间冰床上躺着的人。
人影带起的微风吹乱火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拉伸,狰狞着走动。
低声叹息充斥整个山洞,如恶鬼低语,如妖魔低泣。
黑暗驱不散,血腥气无处不在。
妖兽露出獠牙,盘坐在墙壁内虎视眈眈。
白骨丢在墙边,森然冷寒。
一只苍白的手滑过油灯上方,拨乱火苗。
明暗极速变换,眼晕目眩。
模糊间,一张妖冶到极致的脸出现在灯光下。
云惊秋躺在冰床上,眉眼结了霜,轻轻一抖,寒气便裹缠上来。
记忆停在晕倒的前一瞬,他看到了一只妖。
在分离已有八百年的人界看到了可以命令凶兽的妖。
那妖对他说,“好久不见。”
可他从未见过这只妖。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那些丝线割上了他,任由鲜血流下。
最后落在冰床上,凝成碎冰。
“醒了?”
刚清醒的云惊秋猛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他恍然发觉,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看了过去。
他挣扎起来,但手脚都被锁住,任由如何动作,都离不开冰床。
忍着疼痛,他嘶哑着声音威胁,“你抓了我,你也不会好过!”
“好过?”那妖突然大笑起来,如老者浑浊的笑声中还掺着尖叫,每一声都极尽可怖。
老人的,小孩的,所有声音都在一个人身上。
云惊秋无比震惊,想运起妖力挣开束缚,身旁忽地刮来一阵风。
“唔——”
“啊——”
冰凉的手狠狠桎梏他的脖颈,毫不留情,只一瞬,他鼻尖的空气便稀薄起来。
疼,说不出口的疼。
如针扎一般,全身都痉挛起来。
那人缓缓压低身体,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你在期待谁来救你?”
“是顾白?”
“还是明前?”
铁链哗啦作响,云惊秋努力睁开眼,恶狠狠盯着那人。
“你如此高调地在人界作乱,妖王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竟不住的颤抖。
连掐他脖子的手都松了,他大口喘气,发紫的脸也一点点恢复。
“妖王?你是在说那个毛都长齐的鸡吗?哈哈哈——”
“她能上位,还得感谢我呢!”
“没人能救你,这次你再也逃不了了。”
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滑过云惊秋的侧脸,一路停在心口处。
“你的妖丹,我要定了!”
血红的光自心脏处绽放,云惊秋徒劳瞪大双眼,感受着那冰冷的指尖割破皮肤,触碰滚烫的鲜血。
“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妖丹——”
“乖,听话一点——”
轻声呢喃回荡在山洞里,无数火苗颤动,影子歪斜重叠。
扭曲的人破土而出,整合,溃散,消失。
循环往复。
忽地,一株小草生出,于漫天血光里绽放绿意。
如此生机,如此不同。
这像是一个征兆,绿意开始蔓延,直到一片绿叶自云惊秋心口钻出。
百花绽放,坚硬的地面长满绿草。
如春风拂面,无限生机。
“哈哈——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助我重回巅峰的扶息妖丹!”
无数人的声音汇聚一起,嘶哑难听,而点点绿光下,是血丝遍布的眼。
疯狂侵蚀着一切。
叶片毫无所知地浮在空中,仿佛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
神木扶息,世界诞生之初的神树,只一句赐福便能庇护一人万世。
更何况,这是扶息的叶片。
云惊秋身体的温度快速流失,无力地看着距自己不过一尺的妖丹。
他的妖丹,他小心爱护了八百年的妖丹。
是扶息的叶片,也是他的妖丹。
“还,还给我!”
拼尽全力,他也只是发出一道气声。
温热的眼泪自他眼角滑落,没人看到他的害怕。
手腕磨出了鲜血,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妖丹离他越来越远。
为什么?这不是晏辰安的梦吗?
为什么他的妖丹会被夺走?!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这是记忆。
是他和晏辰安共同的记忆。
在他们遗忘的地方,他与晏辰安一起放过河灯,一起猜过灯谜。
只是他们都忘了。
又是一滴泪,滴在冰上,瞬间冰凉无比。
恍惚间,他看见那抹绿越来越近。
怒吼随之而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
侧脸贴在冰上,他看见晏辰安挡在了他的面前。
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种程度的吸取,不过几息,晏辰安便吐出了血。
而妖丹也只差一点距离便能重回他的身体。
“找死!”
被一个凡人阻碍这个认知让那妖勃然大怒,单手一抓,晏辰安便撞向墙壁,剧烈震动中,只剩一道努力压抑的闷哼声。
云惊秋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鲜血,瞬间怒从心起。
只是拼命的挣扎也抵不过锁在手脚上的铁链,只能看着那妖再次走近。
明明妖丹只差一点就能回来了,明明就差一点!
苍白到死寂的手又一次伸向妖丹,云惊秋又一次眼睁睁看着。
只是这一次,生生不息的绿意里,伸出一枝柳条。
柔韧的柳条捆住妖丹送入云惊秋的身体里。
而后,满地狼藉里,柳条消散在一人手心。
红衣墨发,白皙的手腕上缠着一条嫩绿柳枝,脆弱又坚韧。
精致到分不清男女的面容,却吐出了一个名字。
“幻暮,好久不见啊。”
这个名字!云惊秋震惊万分。
这不是妖族通缉的那位吗?
幻暮被叫出了名字却不见慌乱,只是冷笑一声,“难为你还记得我,江柳,你觉得你能拦住我!”
江柳!
云惊秋不顾疼痛拼命侧过头,想要看得清一点。
那是江柳!是一直陪着他的柳树精!
云惊秋张了张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阻止,只能看着江柳对上幻暮。
“托你的福,我终于赎完了对洛宁的罪,本该再入轮回,却没想到还能看见你。”
“轮回前,杀一个你似乎不算什么。”
“相信分花镜不会因此判我有罪。”
不知不觉间,柳枝已经将山洞包围。
而幻暮手中多了一把血红匕首。
只一刹,白光刺穿山洞,云惊秋不得已闭上眼。
炽热灼烧着他的身体,白光愈来愈盛。
刺耳的声音几乎笼罩所有,似是一刻,又似是过了很久。
直到白光消退,再睁眼时,他对上了江柳那温柔的眼。
一如既往的,江柳轻轻擦去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