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清楚了吗?!”
沈素秋沉声一吼,堂下众人抖了三抖。大家伙齐刷刷跪在女人面前,原本洋溢着欢庆和喜悦的屋子立马一片阒寂。
沈素秋支着那只跛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哎呦,这可怎么办呀你说这.......”
毛五先替周铁生着急起来。
“要是真让宪兵队的人知道这事,你可真就死定了。”
他看着周铁生一副不紧不急的样子,心中更加焦灼。
“你啷个不说话?”
周铁生弹了弹水烟袋,道,“搞毛毬咧。真抓不到人大不了挨一顿打,我皮实在,又不是没挨过。”
“你这才是说的毛毬话!”
毛五赏了个板栗给他,一脸作怪道,“那宪兵队是干嘛的,那是总督手底下刀山火海里趟过来的,他们腰上的快枪一枪就能要了你小命,丢粮比丢命重要,你这条驴命还抵不过人家两斗米咧。”
“莫慌嘛。”周铁生反过头来安慰他,像是早有了盘算,“今天才第一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明月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素秋。
沈素秋被困顿在一摞厚厚的账本山里,一笔一笔对着白天发出去的粮货。她召集了府上常驻的四位账房先生,围烛夜坐,渴望做平天字号仓那笔亏空的粮账。
直到现在,她都奢望是账面上出了错,而非真的丢粮。七十斗绝非小数目,就算把她和周铁生身上的肉都割了卖了,都补不全这笔亏空。
雪樵命人端了百合枣仁汤来,内加石菖蒲与犀角粉,提神醒脑、宁心止忘。
书页声哗啦作响,沈素秋对着账目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皱眉道:“我已经尽力了,雪樵,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本来就是被赶鸭子上架,这事怨不得你。”钟雪樵将热汤亲自端到她面前,吹了吹,“来喝了它,我盯着火候,熬了好久了。”
沈素秋看着钟雪樵的脸,会心地笑了。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是个男人,这辈子一定非你不娶。”
“这么多先生都在呢。”雪樵害羞地低下了脸,“要娶也是我娶你,我看呀,除了老爷,就没人能摁得住你这性子。”
被琐事纠缠一天的沈素秋难得有了几句清闲的玩笑,她烦请先生们先看着,自己去隔壁歇歇,随后跟雪樵一起去了偏厅说话。
“周铁生那边怎么说?”
钟雪樵近身半步:“他说用不着你操心,就算真查不出来,大不了他自个儿去顶罪,绝不连累你。”
“他以为自己的命很值钱?”沈素秋恨得牙痒痒,“十个周铁生都补不上这笔债。他就是个二杆子货!”
“我觉得你还是先别操心这个了,”雪樵似乎还有话要说,声音压得更小了,“丢粮的事自有他去查,我觉得还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
“温灵?”
钟雪樵点了点头。
“她又怎么了?”
“我也是下午才知道这事,”钟雪樵附在她耳边,“管园子的几个花匠入夏后翻种新花籽,刨地时在造梦轩外的围墙根底下,发现了烧了大半的罂.粟壳。罂.粟是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四房她.......”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素秋神色一黯,垂下了眸。
“府中禁食大烟,这你我是知道的。但不妨碍有人偷种罂.粟,自研生鸦片食用。看样子,量是不多。我逼问了造梦轩的几个丫鬟,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罂.粟,已命人悉数毁去,这事大房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这么办,想先来问问你........”
沈素秋犯起了偏头疼。
“这个四姨太.......”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老爷对大烟深恶痛绝,家规里明令写着,凡触涉大烟者,别说吸,光是碰一下,都要砍其双手。这个温灵.......她胆子可真大。”
“听底下人说,已经大半月有余了。”
钟雪樵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罂.粟去年秋天前就种下了,今年六月初刚结果。据说四房种它,最开始并非为了做大烟,而是为了治她长期的痢疾。”
“痢疾?”沈素秋觉得这个女人越挖越有料,“罂粟能治赤白泻痢不假,只是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痢疾,还是长期痢疾?”
“这就更有说头了,”雪樵面色一凉,怅然道:“她长久以来都在服用避子汤药。这汤药性凶猛,伤及肠胃,于是引发痢疾反复。她之所以一直不敢公然叫郎中,就是怕引来周围人怀疑,暴露自己长期痢疾的事,这事一查,自然会查到避子汤上去。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给邱守成生孩子.......”
两人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都是可怜人。”
两人得出结论。
“原本想着能够拯救自己的罂.粟,现在却成了推向自己滚入深渊的鬼手。”
沈素秋由衷发出感叹。
“我不这么觉得,”钟雪樵说,“你怎么知道,那些罂.粟没有拯救现在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