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廉人在华清楼,恰好是今夜卫家包场。
长廉想的是顺点好酒去找岱极,却听到下边卫家家主大发雷霆。
“年年都是这一出烦不烦!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大好的日子里说这事!”卫起怒骂一句,“我的青儿也是战死沙场何不听你们唱?!”
那说书先生给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呆愣在原地。这时后边又来个人,带着那说书先生给卫老爷磕了两个头才算消气:“他是新来的不懂事,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长廉看得一愣一愣的,往旁边一打听才知道,这请来的说书先生说是出恭去了,让徒弟替自己顶一会儿。谁知这徒儿抖机灵,想着曹长卿昔日也是半个卫家人,便又是唱得那一出——
“那曹长卿,十六岁,上林围猎单杀恶狼十七岁上战场,只带着八百人便破了不周军两千人,还拿了两名将领的人头,十八岁沙场征战北驱重黎,十九岁,在那蚩尤人的榆次山行封天大典!此番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将之首。”
长廉而今回望那些事,几次三番,全靠取巧。八百人那次,不过是正好碰到了全无准备的不周军人:十八岁那次,身后跟着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至于封天榆次山,更是无聊,蚩尤之后,榆次山尽是老弱病残,封天榆次有何可歌可泣的。
不怪卫老爷大发雷霆,若是卫青没死,这些事儿本该是他的。
再说卫青之死,死相凄惨。
那年军中急报,说卫青一去未归,军中去寻他的人也没回来,直到有个人回来说那里有妖。
长廉——那时还是曹长卿——自长安策马出,日夜兼程赶到时,卫青只剩半截尸身,周围还有妖物蠢蠢欲动,想用这尸身吸引他的同伴然后围攻吃掉。
曹长卿抱着卫青的尸身从妖物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才将他葬了。
云中与榆次神山有别,那一战本不该去榆次,曹长卿却偷偷带人闯了过去,榆次山上留名,他先刻的卫青。
卫起眼下大发脾气,恨得是自己三个儿子只剩一个。
卫青作为老大最稳重,当年之事必有蹊跷却至今没有结果。那年曹长卿回长安,说自己一定将凶手绳之以法,却也遭人毒害,暴毙长安。如今只剩卫及——玩世不恭。花花公子、志在青楼花魁,从前有卫青和曹长卿顶着天,他就玩去了,谁知一下子他成了仅剩的家主。
“卫老爷本是庆祝今年新添了个女儿,谁让他敢提这事。”末了,那人还跟长廉说了句。
长廉倒是欣喜:“卫老爷一直想要个女儿来着,总算如愿了。”
“那可不,你看卫及那样儿,今后卫家怕不是女人当家。”
“我觉得女人当家没什么不好。”长廉笑。
“害,与你无话可说。”那人叹了句,一甩袖子走了。
长廉隔着人流去寻卫起的影子,他老了许多,又在连连叹气。
卫起不怨曹长卿,有什么好怨的,曹长卿父母双亡后一直在卫家长大,完全是他儿子。真要论起来,卫青21岁没的,曹长卿才活了18年。
长廉只能隔着人海注目着这位老父亲,直到老板娘榻月来敬酒。
长廉才移开目光,提了酒往梧闲楼去了。
长廉到的时候,岱极在楼里与公孙敖对饮。
见长廉来了,自然也就挪挪位置,给他让出个位置坐下。
公孙敖头发已花白,许久未见长廉才强撑着喝酒,他喝了两杯便撑不住了,赶紧找理由跑路。
“你不是说自己千杯不倒吗?”岱极在他身后道。
“看时候啊!时候不早啦,我哪比你们两个年轻人,睡觉睡觉,娘娘等着我呢。”公孙敖说着,离开了。
只是舍不得长廉,又回头望,恰见月色如水,笼着长安千家万户,偏偏岱极这位置不对,月光落在窗前,离桌案半步。
明月高悬,不照岱极。
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得想起来很久之前卫青与长廉也是如此,两个小孩固执地坐在窗边等太华飞舟的奇观,一年又一年。
公孙敖念及此,有些伤神。没走几步,回过头来:“钟吾城主死了,不到一个月,已经死了三位城主。不知道是谁想动手杀人,总之白帝依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河,你若是想保全少主,最好送他离开。”
言毕,公孙敖匆匆离开。
留下两人面面厮觑。
岱极率先接过长廉带来的酒,拉着长廉坐在下:“先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
长廉笑着夺过酒杯:“你一杯就倒,还是先聊。”
“我会带你出去的。”长廉郑重许诺,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为什么?”岱极不理解,三年前长廉何等温柔,如今却已经忘了他姓名,那么再说什么救他不救他,毫无意义。
“你还年轻,还大有可为。”长廉这么说着,心中念的却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