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他喃喃一声,几不可闻,却仿佛压断了马鞭。
下一瞬,他不等传报,单手一扯缰绳,纵马直入。越靠近临城,城中的声响与景象更是明确,街中仍有百姓在洒扫,有人弯腰拾起破裂的饭碗,有人跪地收拢亲人遗物。远处有孩童哭声传来,却也夹杂着轻轻的道谢与低语祷告,有人往井边挑水,有人烧火煮粥,仿佛城里正一点点重新动了起来。
他本来紧绷到近乎哀恸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些,但前进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尘沙飞卷,十数骑紧随而至,皆轻甲缰紧,无一人多言,却个个神色凌峻,列于街口而止,宛若无声压阵。
守门兵卒一惊,几人下意识拔刀拦截:“来者止步!临城已封——”
话音未落,那人一眼望来,眸中压着一夜未散的杀意与寒气。几名兵卒被他那目光一撞,脚步竟生生顿住。
但仍有人皱眉,压低声音:“不是本地军,穿得又重,来得也急……不像是巡哨。”
此时,十二骑中一人策马上前,从马侧解下一物,双手托起,拱身低声道:
“肃王节下,奉辽左副印入境,请验。”
那玉印沉稳方正,边角磨润,无金饰朱漆,却自有沉威。印钮为蟒首盘身,封底六字阴刻清晰:“辽左节下?肃王副印”。
几名兵卒愣住,其中一名年长老卒望了一眼那印,迟疑片刻,低声道:
“那形制……像是肃王殿下节下所用的副印。我早年随军走过北线,记得这封角的纹蟒、绶带样式,不是旁人能仿的。”
话未落,数人已单膝跪地,齐声抱拳:
“拜见肃王殿下!”
旭轩未作回应,只一拂披风,缰绳微动,越众而入。
此时破砖转角,有一人自断墙后急奔而来,步履未稳,袍角未理,发上还沾着药灰未干。直到冲至近前,他才猛地收住脚步,拱手一礼,气息未稳。
“肃王殿下!”
是子渝。
他仰头看着来人,眉间一抖,似是将胸口压了太久的气这才吐出来,嗓音低哑:
“殿下,您……终于来了。”
旭轩盯着他,眉头微收,眼中沉得看不出光。他已不像幼时的无时无刻的跳脱,在这个时候,他没有问,也没有催,只压着语气缓缓开口:
“人呢?”
那一瞬,他已全然不像幼时总在外人前跳脱欢快的模样。
子渝喉头动了动,像是原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终究只是咬了咬牙,低声道:
“主上……还在。”他眼神微红,像是为了咽下刚刚急奔的喘息,才逼着声音续下去:
“药是灌了的,人昏着。现在安在县署后堂,县令杜正恒亲调人守着。”
旭轩没有立刻动。
他只是望着城中那一线尚未散尽的火光,眼中不见波澜,却握缰的指节微微发白。
“是……打完之后?”
子渝低头:“……是。”
旭轩没说话,只抬手一拂披风:
“带我去。”
他语气平静得像是没什么,只是牙关紧咬,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从心底涌上的密密麻麻的疼。
另一边,县令杜正恒仍在操持清点城中伤疫名册,袖角血迹未净,墨痕已晕。他伏案而坐,书吏在旁轮番报数,医官亦穿梭于内堂与前厅,不断送来初步判伤与隔离安排的结果。自疫起封城,城中已久未安稳,如今虽是胜仗,却又添新伤。他不敢懈怠半分。
他正翻阅一卷“东坊疫户回录”,是清晨巡查所送的快简。简上写得明明白白:
“东坊尚余二十户疑症未清,昨夜投宿兵卒四人出现呕寒,已送入隔离房。原伤房两人因伤重兼疫引发高热,今晨辰时亡故。另,西巷药所人流混乱,百姓抢药冲突,已有老妪跌伤。”
杜正恒眉头紧锁,将那页文书轻轻按住,正欲吩咐按字调人,却忽然听到一声急报:
“禀县令——肃王殿下已抵临城,现正在往县署方向行来!”
他整个人一震,猛地抬起头:“……谁?”
那声音再压低一分,却格外清晰:“是肃王殿下。辽左王——已入临城。”
杜正恒怔住半息,指尖却在文案上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片刻后,他仿佛才将情绪压下,轻声复道:“……他来了?”
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他终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缓缓将那份疫录翻回原处,执笔将册中缺漏补全,一笔一划,像是怕漏了任何一名平民的生死。
身旁书吏见状,不由低声问:“县令……要不要先出署相迎?”
杜正恒闻言,笔锋一顿。他没说话,先静静看了桌前一眼,再抬头望向窗外灰蒙的天光。
许久,他才放下笔,语声不大,却字字沉稳:
“吴王未醒。疫区未清,兵伤未收,城内血痕犹在。”
“这城还没安,殿下也没醒——我哪有心走。”
书吏一愣,想再劝,又听他低声道:
“殿下昨夜昏迷,如今连热都还退得不稳。大夫说,他这身子……不许再折一分,直到现在还未醒。”
他说到这时,手掌微紧,却不再多言。他不善言辞,更不惯流露,但那句“我哪有心走”,已将千重担忧尽数托出。
片刻后,他才像是下了决心,缓缓补上一句:
“肃王若真殿下是亲兄弟——他不会怪我。”
到得县署前,已有人早候着,满脸是灰,眼中却掩不住惊惶与敬惧。肃王刚勒马,那人便疾步迎上,双膝跪下,语声哑涩:“殿下,吴王殿下……自昨夜昏厥未醒,至今未退热,尚未言语。”
旭轩一震:“昨日昏倒,今日未醒?”
“是。”
来人抬起头,语速加快:“城中最知名的三位大夫皆已看过,言吴王旧疾未复,加之近日奔波操劳、心力交瘁,昨日引毒起火,又久立城墙……体弱失衡,气机受阻,若不能得静修,则恐——”
他没说完,旭轩已翻身下马,披风一振,脸上神色冷得像霜雪压枝。他未再言语,只一掌推开县署大门,直入内堂。
县署后堂门未阖紧,屋中药香夹着火灰味透出半分,木格窗纸还沾着灰渍未净。
榻边,003悬在半空,仍是那虚影模样,紧张得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它一顿,耳边——如果系统真有耳的话——听到门外脚步疾踏而至,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入。
003甚至有见到亲人的激动:“是他哥哥来了……”
它下意识抓了一把系统栏位,陈旭轩作为上位者,强烈的情绪波动让003瞬间吸收。
【当前反馈类型:悲痛 + 焦虑 + 忧愤 + 信念】 【波动源:人群祈愿+近亲情绪】
下一秒,整个系统像被什么东西灌注了一滴热源:
【情感场激活——能量+1%】 【已启动低能□□模式】
003一惊,然后猛地抓住这丝能量,如饿死鬼捞住半个馒头:“来得好!!”
它低头看着旭昉,眼中满是急切:“宿主你听到没有?你哥哥来了!他在门口了!你再不醒,他真要疯了!”
旭轩掀帘而入。
榻边一盏灯尚未灭,光晕映得室内半亮。屋里人不多,水云守在里头,眼角布着疲色,手边还攥着一小罐药膏。她一见他进来,才刚要起身,旭轩却已经迈步而过。
他走得并不快,却一步未停。
屋外忽有一阵动静。
成清站在县署门前,身上盔甲未解,肩头有一道新伤,血迹已凝,眉眼却是压不住的亮。
他来得极快,几乎是马蹄一歇就跃下,他只挥了挥手,径自快步穿过县署前厅,远远看见那扇紧闭的门。
门前静着一人。